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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上卷〉
词以境界为最上
自有名句。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。词以境界为最上。有境界则自成高格。
造境与写境
有写境，有造境。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。然二者颇难分别。因大诗人 所造之境，必合乎自然，所写之境，亦必邻于理想故也。
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
有无我之境。泪眼问花花不语，有有我之境。乱红飞过秋千去。
杜鹃声里斜阳暮。１）可堪孤馆闭春寒。
悠 然见南山。２）有我之境也。采菊东篱下。
白鸟悠悠下。３）寒波澹澹起。
以我观物，４）无我之境也。有我之 境。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。无我之境，以物观物，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。古人为词，写有我之境者为多，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，此在豪杰之 士能自树立耳。
帘幕无重数。玉勒雕鞍游冶处，１）欧阳修【蝶恋花】庭院深深深几许？杨柳堆烟。楼高不见章台路。雨横风狂三月暮，门掩黄昏，无计留春住。泪眼问花花不语，乱红飞过秋千去。
月迷津度，２）秦观【踏沙行】雾失楼台。桃源望断无寻处。可堪孤馆闭春寒，杜鹃声里斜阳暮。驿寄梅花，鱼传尺素，砌成此恨无重数。郴江幸自郴山，为谁流下潇湘去！
而无车马喧。问君何能尔，３）陶潜【饮酒诗】第五首：结庐在人境。心远地自偏。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。山气日夕佳，飞鸟相与还。此中有真意，欲辨已忘言。
临流驻归驾。乾坤展清眺，４）元好问【颖亭留别】故人重分携。万景若相借。北风三日雪，太素秉元化。九山郁峥嵘，不受陵跨。寒波澹澹起，白鸟悠悠下。怀归人自急，物态本闲暇。壶觞负吟啸，尘土足悲□〔诧换口〕。回首亭中人，平林淡如画。
优美与宏壮
人惟于静中得之。有我之境，无我之境。于由动之静时得之。故一优美，一宏壮也。
写实家与理想家
互相限制。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，自然中之物。必遗其关系、限制之处。故虽写实家，亦理想家也。又虽如何虚构之境，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，而其构造，亦必从自然之法则。故虽理想家，亦写实家也。
境非独谓景物
亦人心中之一境界。故能写真景物，境非独谓景物也。喜怒哀乐。真感情者 谓之有境界。否则谓之无境界。
闹”字与“弄”字
红杏枝头春意闹
而境界全出。云破月来花弄 影１）著一“闹”字。
而境界全出矣。２）著一“弄”字。
毂皱波纹迎客楫。绿扬 烟外晓寒轻，１）宋祁【玉楼春】东城渐觉风光好。红杏枝头春意闹。浮生长恨欢娱少，肯爱千金轻一笑。为君持酒 劝斜阳，且向花间留晚照。
午醉醒来愁未醒。送春春去几时回？临晚镜，２）张先【天仙子】水调数声持酒听。伤流景，往 事后期空记省。沙上并禽池上暝，云破月来花弄影。重重帘幕密遮灯，风不定 人初静，明日落红应满径。
境界不以大小分优劣
不以是而分优劣。细雨鱼儿出，境界有大小。微风燕子斜
马鸣风萧萧１）何遽不若“落日照大旗。
２）宝帘闲挂小银钩
月迷津渡３）何遽不若“雾失楼台。
４）也。
无村眺望赊。澄江平少岸，１）杜甫【水槛遣心二首】其一：去郭轩楹敞。幽树晚多花。细雨鱼儿出，微风燕子斜。城中十万户，此地两三家。
暮上河阳桥。落日照大旗，２）杜甫【后出塞五首】其二：朝进东门营。马鸣风萧萧。平沙列万幕，部伍各见招。中天悬明月，令严夜寂寥。悲笳数声动，壮士惨不骄。借问大将谁，恐是霍嫖姚。
晓阴无赖似穷秋，３）秦观【浣溪沙】漠漠轻寒上小楼。淡烟流水画屏幽。自在飞花轻似梦，无边丝雨细如愁，宝帘闲挂小银钩。
４）秦观【踏沙行】见上注。
境界为探本之论
唯在兴趣。羚羊挂角，严沧浪《诗话》谓：盛唐诸人。无迹可求。故其妙 处，透彻玲珑，不可凑泊。如空中之音、相中之色、水中之月、镜中之象，言有 尽而意无穷。
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，余谓：北宋以前之词。阮亭所谓神 韵，犹不过道其面目，不若鄙人拈出“境界”二字，为探其本也。
太白纯以气象胜
汉家陵阙。太白纯以气象胜。西风残照。
遂关千古登 临之口。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１）寥寥八字。
２）夏英公之喜迁莺
然 气象已不逮矣。３）差足继武。
秦娥梦断秦楼月。秦楼月，１）李白【忆秦娥】箫声咽。年年柳色，灞陵伤别。乐游原上清秋节，咸阳古道音尘绝。音尘绝，西风残照，汉家陵阙。
衡阳雁去无留意。四面边声连角起。千嶂里，２）范仲淹【渔家傲】秋思）塞下秋来风景异。长烟落日孤城闭。浊酒一杯家万里，燕然未勒归无计。羌管悠悠霜满地。人不寐，将军白发征夫泪。
月垂钩。帘卷未央楼。夜凉银汉截天流，３）夏竦【喜迁莺令】霞散绮。宫阙锁清秋。瑶台树，金茎露。凤髓香盘烟雾。三千珠翠拥宸游，水殿按凉州。
温冯词评
深美闳约张皋文谓：飞卿之词。
１）余谓：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 之。刘融齐谓：飞卿精妙绝人。
２）差近之耳。
温庭筠最高，１）张惠言《词选序》唐之词人。其言深美闳约。
然类不出乎绮怨。２）刘熙载《艺概　词曲概》温飞卿词精妙绝人。
温韦冯词品
画屏金鹧鸪
其词品似之。弦上黄莺语１）飞卿语也。
其词品亦似之。正中词品，２）端己语也。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，则“和泪试严妆
３）殆近之欤？
春雨细。花外漏声迢递。惊塞雁，１）温庭筠【更漏子】柳丝长。起城乌。画屏金鹧鸪。香雾薄，透帘幕。惆怅谢家池阁。红烛背，绣帘垂。梦长君不知。
香灯半卷流苏帐。残月出门时，２）韦庄【菩萨蛮】红楼别夜堪惆怅。美人和泪辞。琵琶金翠羽，弦上黄莺语。劝我早归家，绿窗人似花。
溶溶春水杨花梦。红烛泪阑干，３）冯延巳【菩萨蛮】娇鬟堆枕钗横凤。翠屏烟浪寒。锦壶催画箭，玉佩天涯远。和泪试严妆，落梅飞晓霜。
南唐中主词
西风愁起绿波闲南唐中主词：菡萏香销翠叶残。
小楼吹彻玉笙寒。故知解 人正不易１）大有众芳芜秽 美人迟暮之感。乃古今独赏其“细雨梦回鸡塞远。
得。
西风愁起绿波间。还与韶光共憔悴，１）李〔王景〕【浣溪沙】菡萏香销翠叶残。不堪看。细雨梦回鸡塞远，小楼吹彻玉笙寒。多少泪珠何限恨，倚阑干。
句秀、骨秀与神秀
句秀也。韦端己之词，温飞卿之词。骨秀也。李重光之词，神秀也。
李后主词眼界大
感慨遂深，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。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。周介存 置诸温韦之下
１）可为颠倒黑白矣。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
天上人间２）流 水落花春去也。
３）金荃》浣花》能有此气象耶？
西施，１）周济《介存斋论词杂著》毛嫱。天下美妇人也。严妆佳，淡妆亦佳，粗服乱头，不掩国色。飞卿，严妆也。端己，淡妆也。后主则粗服乱头矣。
太匆匆，２）后主【相见欢】林花谢了春红。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。胭脂泪，留人醉，几时重？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！
春意阑珊。罗衾不耐五更寒。梦里不知身是客，３）后主【浪淘沙】帘外雨潺潺。一晌贪欢。独自莫凭栏，无限江山，别时容易见时难。流水落花春去也，天上人间。
后主不失其赤子之心
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。故生于深宫之中，词人者。长于妇人之手，后主为 人君所短处，亦即为词人所长处。
李后主性情真
不可不多阅世。阅世愈深，客观之诗人。则材料愈丰富，愈变化，水浒传 红楼梦》之作者是也。主观之诗人，不必多阅世。阅世愈浅，则性情愈真 李后主是也。
后主词以血书者
余爱以血书者。后主之词，尼采谓：一切文学。真所谓以血书者也。
后主则俨有 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，宋 道君皇帝【燕山亭】词（１）亦略似之。然道君不过自道生世之戚。其大小固不同矣。
轻叠数重，１）宋徽宗【燕山亭】北行见杏花）裁翦冰绡。淡著燕脂匀注。新样靓妆，艳溢香融，羞杀蕊珠宫女。易得凋零，更多少无情风雨。愁苦。闲院落凄凉，几番春暮。凭寄离恨重重，这双燕何曾，会人言语。天遥地远，万水千山，知他故宫何处？怎不思量？除梦里有时曾去。无据。和梦也、新来不做。
冯词开北宋风气
而堂庑特大，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。开北宋一代风气。与中后二主词皆 花间》范围之外，宜《花间集》中不登其只字也（１）
不采二主及正中词，１）龙沐勋《唐宋名家词选》案《花间集》多西蜀词人。当由道里隔绝，又年岁不相及有以致然。非因流派不同，遂尔遗置也。王说非是
冯正中《醉花间》
如【醉花间】之“高树鹊衔巢，正中词除【鹊踏枝】菩萨蛮】十数阕最暄赫外。斜月明寒草
１）余谓韦苏州之“流萤渡高阁
２）孟襄阳之“疏雨滴梧桐
３）不能过也。
斜月明寒草。山川风景好。自古金陵道。少年看却老。相逢莫厌醉金杯，１）冯延巳【醉花间】晴雪小园春未到池边梅自早。高树鹊衔巢。别离多，欢会少。
木叶纷纷落。寒雨暗深更，２）韦应物【寺居独夜寄崔主簿】幽人寂无寐。流萤渡高阁。坐使青灯晓，还伤夏衣薄。宁知岁方晏，离居更萧索。
微云淡河汉，３）全唐诗》卷六：孟浩然句。疏雨滴梧桐。唐王士源《孟浩然集》序云：浩然尝闲游秘省，秋月新霁，诸英华赋诗作会。浩然句云「微云淡河汉，疏雨滴梧桐。」举座嗟其清绝，咸阁笔不复为继。
欧词本冯词
欧九【浣溪沙】词：绿杨楼外出秋千。
１）晁补之谓：只一“出”字 便后人所不能道。余谓：此本于正中【上行杯】词“柳外秋千出画墙
２）但欧语尤工耳。
拍堤春水四垂天。绿杨楼外出秋千。白发戴花君莫笑，１）欧阳修【浣溪沙】堤上游人逐画船。六么催拍盏频传。人生何处似尊前。
云重烟轻寒食近。罗幕遮香，２）冯延巳【上行杯】落梅著雨消残粉。柳外秋千出画墙。春山颠倒钗横凤，飞絮入帘春睡重。梦里佳期，只许庭花与月知。
永叔学冯词
翠色和烟老。梅圣俞【苏幕遮】词：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。
１）刘融斋谓：少游一生似专学此种
自是情多无处足。尊前百计得春归，２）余谓：冯正中【玉楼春】词：芳菲 次第长相续。莫为伤春眉黛促。３）永 叔一生似专学此种。
烟墅杳。乱碧萋萋，１）梅尧臣【苏幕遮】草）露堤平。雨后江天晓。独有庚郎年最少。□〔上穴下卒〕地春袍，嫩色宜相照。接长亭，迷远道。堪怨王孙，不记归期早。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，翠色和烟老。
２）刘熙载《艺概　词曲概》引此词云：此一种似为少游开先。
渐觉年华堪送目。北枝梅蕊犯寒开，３）冯延巳【玉楼春】雪云乍变春云簇。南蒲波纹如酒绿。芳菲次第还相续，不奈情多无处足。尊前百计得春归，莫为伤春眉黛促。
春草词
人知和靖【点绛唇】
１）圣俞【苏幕遮】
２）永叔【少年游】
３ 三阕为咏春草绝调。不知先有正中“细雨湿流光
皆能摄春草之 魂者也。４）五字。
乱生春色谁为主。余花落处，１）林逋【点绛唇】草）金谷年年。满地和烟雨。又是离愁，一阕长亭暮。王孙去。萋萋无数，南北东西路。
２）梅尧臣【苏幕遮】见二二注。
晴碧远连云。千里万里，３）欧阳修【少年游】阑干十二独凭春。二月三月，行色苦愁人。谢家池上，江淹浦畔，吟魄与离魂。那堪疏雨滴黄昏，更特地忆王孙。
芳草年年与恨长。烟锁凤楼无限事，４）冯延巳【南乡子】细雨湿流光。茫茫。鸾镜鸳衾两断肠。魂梦任悠扬，睡起杨花满绣床。薄幸不来门半掩，斜阳。负你残春泪几行。
晏词意近《诗·蒹葭》
最得风人深致。晏同叔之“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，诗·蒹葭》１）一篇。
一悲壮耳。望尽天涯路（２）意颇近之。但一洒落。
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，１）诗经·蒹葭》蒹葭苍苍。水一方。溯洄从之，道阻且长。溯游从之，宛在水中央。蒹葭凄凄，白露未□〔日希〕。所谓伊人，水之湄。溯洄从之，道阻且跻。溯游从之，宛在水中坻。蒹葭采采，白露未已。所谓伊人，水之□〔矣加水旁〕，溯洄从之，道阻且右。溯游从之，宛在水中□〔止加水旁〕。
燕子双飞去。明月不谙别离苦，２）晏殊【蝶恋花】槛菊愁烟兰泣露。罗幕轻寒。斜光到晓穿朱户。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，望尽天涯路。欲寄彩笺兼尺素，山长水阔知何处。
忧生忧世词
蹙蹙靡所骋。瞻四方。
望尽天涯路１）诗人之忧生也。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 上高楼。
不见所问津。２）似之。终日驰车走。
香车系在谁家树３）诗人 之忧世也。百草千花寒食路。
４）似之。
四牡项领。瞻四方，１）诗经·小雅·节南山》驾彼四牡。蹙蹙靡所骋。
２）晏殊【蝶恋花】见二四注。
举世少复真。汲汲鲁中叟，３）陶潜【饮酒】第二十首：羲农去我久。弥缝使其纯。凤鸟虽不至，礼乐暂得新。洙泗绝微响，漂流逮狂秦。诗书复何罪，一朝成灰尘。区区诸老翁，为事诚殷勤。如何绝世下，六籍无一亲？终日驰车走，不见所问津。若复不快饮，空负头上巾。但恨多谬误，君当恕罪人。
忘却归来，４）冯延巳【鹊踏枝】几日行云何处去。不道春将暮！百草千花寒食路，香车系在谁家树？泪眼倚楼频独语：双燕来时，陌上相逢否？撩乱春愁如柳絮，悠悠梦里无寻处。
三种境界
必经过三种之境界：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 高楼，古今之成大事业、大学问者。望尽天涯路。
为伊消得人憔悴 １）此第一境也。衣带渐宽终不悔。
蓦然回首，２）此第二境也。众里寻他千百度。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
恐为 晏欧诸公所不许也。３）此第三境也。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。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。
１）晏殊【蝶恋花】见上注。
黯黯生天际。草色烟光残照里。无言谁会凭栏意。拟把疏狂图一醉，２）柳永【凤栖梧】伫倚危楼风细细。望极春愁。对酒当歌，强乐无味。衣带渐宽终不悔，为伊消得人憔悴。
凤箫声动，３）辛弃疾【青玉案】元夕）东风夜放花千树。更吹落、星如雨。宝马雕车香满路。玉壶光转，一夜鱼龙舞。蛾儿雪柳黄金缕。笑语盈盈暗香去。众里寻它千百度。蓦然回首，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
永叔词豪放中有沉着
此恨不关风与月。直须看尽洛城花，永叔“人生自是有情痴。始共春风 容易别。
所以尤高。１）于豪放之中有沈著之致。
未语春容先惨咽。人生自是有情痴，１）欧阳修【玉楼春】尊前拟把归期说。此恨不关风与月。离歌且莫翻新阕，一曲能教肠寸结。直须看尽洛城花，始共春风容易别。
小山未足抗衡淮海
古之伤心人也。其淡语皆有味，冯梦华《宋六十一家词选序例》谓：淮海小山。浅语皆有致。余谓此唯淮海足以当之。小山矜贵有余，但方可驾子野方回，未足抗衡淮海也。
少游词境凄婉
杜鹃声里斜阳暮。则变而凄厉 矣。少游词境最为凄婉。至“可堪孤馆闭春寒。
东坡赏其后二语（１）犹为皮相。
自书于扇曰：少游已矣，１）秦观【踏莎行】见上注。东坡绝爱其尾两句。虽万人何赎。
秦词气象似《诗》
鸡犬不已风雨如晦。
下幽晦以多雨；霰雪 纷其无垠兮，１）山峻高以蔽日兮。云霏霏而承宇
山山唯落晖２）树树皆秋色。
杜鹃声里斜阳暮３）可堪孤馆闭春寒。
４）气象皆相似。
鸡鸣喈喈。既见君子，云胡不夷。风雨潇潇，鸡鸣胶胶。既见君子，云胡不瘳。风雨如晦，鸡鸣不已。既见君子,１）诗·郑风·风雨》风雨凄凄。云胡不喜。
２）楚辞．九章．涉江》辞长不录）
徒倚欲何依。树树皆秋色，３）王绩【野望】东皋薄暮望。山山唯落晖。牧人驱犊返，猎马带禽归。相顾无相识，长歌怀采薇。
４）秦观【踏莎行】见三注。
词中少陶诗薛赋气象
独超众类。抑扬爽朗，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“跌宕昭彰。莫之兴京。
词义晦远。嵯峨萧瑟，１ 王无功称薛收赋“韵趣高奇。真不可言。
前者唯东坡，２）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。后者唯白石，略得一二耳。
１）见萧统《陶渊明集》序。
谓系【白牛溪赋】２）见《王无功集》卷下【答冯子华处士书】所称薛收赋。
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
神不在貌。永叔少游虽作艳语，词之雅郑。终有品格。方之美成，便有淑 女与倡伎之别。
美成创意之才少
穷极工巧，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。唯言情体物。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。但恨创调之才多，创意之才少耳。
词忌用替代字
词忌用替代字。美成【解语花】之“桂华流瓦
则用代字更多。其所以然者，１）境界极妙。惜以“桂华”二字代“月”耳。梦窗以下。非意不足，则语不妙也。盖意足则不暇代，语妙则不必代。此少游之“小楼连苑”绣毂雕鞍”
２）所以为东坡所讥也（３）
露□〔邑加水旁〕烘炉，１）周邦彦【解语花】元宵）风销焰蜡。花市光相射。桂华流瓦。纤云散，耿耿素娥欲下。衣裳淡雅。看楚女、纤腰一把。箫鼓喧、人影参差，满路飘香麝。因念都城放夜。望千门如昼，嬉笑游冶。钿车罗帕。相逢处、自有暗尘随马。年光是也。唯只见、旧情衰谢。清漏移、飞盖归来，从舞休歌罢。
下窥绣毂雕鞍骤。朱帘半卷，２）秦观【水龙吟】小楼连苑横空。单衣初试，清明时候。破暖轻风，弄晴微雨，欲无还有。卖花声过尽，斜阳院落，红成阵、飞鸳□〔上秋下瓦〕。玉佩丁东别后。怅佳期、参差难又。名□〔僵换成革旁〕利锁，天还知道，和天也瘦。花下重门，柳边深巷，不堪回首。念多情，但有当时皓月，向人依旧。
少游举「小楼连苑横空，３）历代诗余》卷五引曾□（造加竖心旁）高齐词话》少游自会稽入都见东坡。东坡问作何词。下窥绣毂雕鞍骤。」东坡曰：十三字只说得一个人骑马楼前过。
不可滥用代字
须用‘红雨’刘郎’等字 咏柳不可直说破柳，沈伯时《乐府指迷》云：说桃不可直说破桃。须用‘章台’灞岸’等字。若惟恐人不用代字者。果以是为工，则古今类书具在又安用词为耶？宜其为《提要》所讥也（１）
说柳须用‘章台’灞岸’等字，１）四库提要》集部词曲类二沈氏《乐府指迷》条：又谓说桃须用‘红雨’刘郎’等字。说书须用‘银钩’等字，说泪须用‘玉箸’等字，说发须用‘绛云’等字，说簟须用‘湘竹’等字，不可直说破。其意欲避鄙俗，而不知转成涂饰，亦非确论。
美成词得荷之神助
一一风荷举。美成【苏幕遮】词：叶上初阳干宿雨。水面清圆。
１）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。觉白石【念奴娇】惜红衣】二词
２）犹有隔雾看花之恨。
消溽暑，１）周邦彦【苏幕遮】燎沈香。鸟雀呼晴，侵晓窥檐语。叶上初阳干宿雨。水面清圆，一一风荷举。故乡遥，何日去？家住吴门，久作长安。五月渔郎相忆否？小楫轻舟，梦入芙蓉浦。
记来时，２）姜夔【念奴娇】闹红一舸。尝与鸳鸯为侣。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。翠叶吹凉，玉容销酒，更洒菰蒲雨。嫣然摇动，冷香飞上诗句。日暮。青盖亭亭，情人不见，争忍凌波去。只恐舞衣寒易落，愁入西风南浦。高柳垂阴，老鱼吹浪，留我花间住。田田多少？几回沙际归路。
琴书换日，姜夔【惜红衣】簟枕邀凉。睡余无力。细洒冰泉，并刀破甘碧。墙头唤酒，谁问讯城南诗客？岑寂。高柳晚蝉，说西风消息。虹梁水陌，鱼浪吹香，红衣半狼籍。维舟试望故国。眇天北。可惜渚边沙外，不共美人游历。问甚时同赋，三十六陂秋色？
东坡和杨花词似原唱
东坡【水龙吟】咏杨花
１）和均而似元唱。章质夫词
２）原唱而似 和均。才之不可强也如是
也无人惜从教坠。抛家傍路，１）苏轼【水龙吟】次韵章质夫杨花词）似花还似非花。思量却是无情有思。萦损柔肠，困酣娇眼，欲开还闭。梦随风万里，寻郎去处，又还被、莺呼起。不恨此花飞尽，恨西园、落红难缀。晓来雨过，遗踪何在一池萍碎。春色三分，二分尘土，一分流水。细看来不是杨花，点点是离人泪。
正堤上、杨花飘坠。轻飞乱舞，２）章质夫【水龙吟】杨花）燕忙莺懒芳残。点画青林，全无才思。闲趁游丝，静临深院，日长门闭。傍珠帘散漫，垂垂欲下，依前被、风扶起。兰帐玉人睡觉，怪春衣、雪沾琼缀。绣床渐满，香球无数，才圆欲碎。时见蜂儿，仰粘轻粉，鱼吞池水。望章台路杳，金鞍游荡，有盈盈泪。
白石咏梅无一语道着
自以东坡【水龙吟】最工，咏物之词。邦卿【双双燕】
１）次之。白石【暗香】疏影】
然无一语道著，２）格调虽高。视古人“江边一树垂垂发
３）等句何如耶？
去年尘冷。差池欲往，１）史达祖【双双燕】咏燕）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。试入旧巢相并。还相雕梁藻井，又软语商量不定。飘然快拂花梢，翠尾分开红影。芳径，芹泥雨润。爱贴地争飞，竞夸轻俊。红楼归晚，看足柳暗花暝。应自栖香正稳，便忘了天涯芳信。愁损翠黛双娥，日日画栏独凭。
予载雪诣石湖。止既月，２）姜夔【暗香】辛亥之冬。授简索句，且征新声，作此两曲。石湖把玩不已，使工妓肆习之，音节谐婉，乃名之曰暗香、疏影。旧时月色，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？唤起玉人，不管清寒与攀摘。何逊而今渐老，都忘却春风词笔。但怪得竹外疏花，香冷入瑶席。江国，正寂寂，叹寄与路遥，夜雪初积。翠尊易泣，红萼无言耿相忆。长记曾携手处，千树压西湖寒碧。又片片吹尽也，几时见得？
有翠禽小小，姜夔【疏影】苔枝缀玉。枝上同宿。客里相逢，篱角黄昏，无言自倚修竹。昭君不惯胡沙远，但暗忆江南江北。想佩环月夜归来，化作此花幽独。犹记深宫旧事，那人正睡里，飞近蛾绿。莫似春风，不管盈盈，早与安排金屋。还教一片随波去，又却怨玉龙哀曲。等恁时、重觅幽香，已入小窗横幅。
还如何逊在杨州。此时对雪遥相忆，３）杜甫【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】东阁官梅动诗兴。送客逢春可自由。幸不折来伤春暮，若为看去乱乡愁。江边一树垂垂发，朝夕催人自白头。
白石写景终隔一层
如“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、冷月无声白石写景之作。
商略黄昏雨１）数峰清 苦。
说西风消息２）高树晚蝉。
然如雾里看花，３）虽格韵高绝。终隔一层。梅溪、梦窗诸家写景之病，皆在一“隔”字。北宋风流，渡江遂绝。抑真有运会存乎其间耶？
竹西佳处，１）姜夔【杨州慢】淮左名都。解鞍少驻初程。过春风十里，尽荠麦青青。自胡马、窥江去后，废池乔木，犹厌言兵。渐黄昏清角，吹寒都在空城。杜郎俊赏，算而今、重到须惊。纵豆蔻词工，青楼梦好，难赋深情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、冷月无声。念桥边红药，年年知为谁生？
太湖西畔随云去。数峰清苦。商略黄昏雨。第四桥边，２）姜夔【点绛唇】燕雁无心。拟共天随往。今何许？凭栏怀古，残柳参差舞。
３）姜夔【惜红衣】见上注。
隔”与“不隔”
曰：陶谢之诗不隔，问“隔”与“不隔”之别。延年则稍隔已。东坡之诗不 隔，山谷则稍隔矣。池塘生春草（１）空梁落燕泥
妙处唯在不隔，２）等二句。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，如欧阳公【少年游】咏春草上半阕云：阑干十二独凭春，晴碧远连云。二月三月，千里万里，行色苦愁人。语语都在目前，便是不隔。至云：谢家池上，江淹浦畔（３）则隔矣。白石【翠楼吟】此地。宜有词仙，拥素云黄鹤，与君游戏。玉梯凝望久，叹芳草、萋萋千里。便是不隔。至“酒祓清愁，花消英气
比之前人，４）则隔矣。然南宋词虽不隔处。自有浅深厚薄之别。
飞鸿响远音。薄霄愧云浮，１）谢灵运【登池上楼】潜虬媚幽姿。栖川怍渊沈。进德智所拙，退耕力不任。徇禄反穷海，卧□〔阿加病字头〕对空林。衾枕昧节候，褰开暂窥临。倾耳聆波澜，举目眺岖□〔上山下钦〕。初景革绪风，新阳改故阴。池塘生春草，园柳变鸣禽。祁祁伤豳歌，萋萋感楚吟。索居易永久，离群难处心，持操岂独占，无闷征在今。
蘼芜叶复齐。水溢芙蓉沼，２）薛道衡【昔昔盐】垂柳覆金堤。花飞桃李蹊。采桑秦氏女，织锦窦家妻。关山别荡子，风月守空闺。恒敛千金笑，长垂双玉啼。盘龙随镜隐，彩凤逐帷低。飞魂同夜鹊，倦寝忆晨鸡。暗牖悬蛛网，空梁落燕泥。前年过代北，今岁往辽西。一去无消息，那能惜马蹄。
３）欧阳修【少年游】见二三注。
尘清虎落，４）姜夔【翠楼吟】月冷龙沙。今年汉□〔酉甫〕初赐。新翻胡部曲，听毡幕、元戎歌吹。层楼高峙。看槛曲萦红，檐牙飞翠。人姝丽。粉香吹下，夜寒风细。此地。宜有词仙，拥素云黄鹤，与君游戏。玉梯凝望久，叹芳草、萋萋千里。天涯情味。仗酒祓清愁，花销英气。西山外。晚来还卷，一帘秋霁。
如此写情写景方为不隔
常怀千岁忧。昼短苦夜长，生年不满百。何不秉烛游？
多为药所误。不如饮美酒，１）服食求 神仙。被服纨与素。
方为不隔。采菊东篱下，２）写情如此。悠然见南山。山气日夕佳，飞鸟相与还。
笼盖四野。天苍苍，３）天似穹庐。野茫茫，风吹草低见牛羊。
方为不隔。４）写景如此。
常怀千岁忧。昼短苦夜长，１）古诗十九首》第十五：生年不满百。何不秉烛游，为乐当及时，何能待来兹。愚者爱惜费，但为后世嗤。仙人王子乔，难可与等期。
遥望郭北墓。白杨何萧萧，２）古诗十九首》第十三：驱车上东门。松柏夹广路。下有陈死人，杳杳即长暮。潜寐黄泉下，千载永不寤。浩浩阴阳移，年命如朝露。人生忽如寄，寿无金石固。万岁更相送，圣贤莫能度。服食求神仙，多为药所误。不如饮美酒，被服纨与素。
３）陶潜【饮酒诗】见三注。
阴川下。天似穹庐，４）斛律金【敕勒歌】敕勒川。笼盖四野。天苍苍，野茫茫，风吹草低见牛羊。
白石格调虽高但意境弱
无如白石。惜不于意境上用力，古今词人格调之高。故觉无言外之味，弦外 之响。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。
幼安有性情有境界
白石有格而无情，南宋词人。剑南有气而乏韵。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，唯一 幼安耳。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，以南宋之词可学，北宋不可学也。学南宋者，不祖白石，则祖梦窗，以白石、梦窗可学，幼安不可学也。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、滑稽，以其粗犷、滑稽处可学，佳处不可学也。幼安之佳处，有性情，有境界。即以气象论，亦有“横素波、干青云（１）之概，宁后世龌龊小生所可拟耶？
干青云而直上。１）萧统《陶渊明集》序：其文章“横素波而傍流。
东坡词旷稼轩词毫
稼轩之词豪。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，东坡之词旷。犹东施之效捧心也。
白石词局促辕下
须观其雅量高致，读东坡、稼轩词。有伯夷、柳下惠之风。白石虽似蝉脱尘 埃，然终不免局促辕下。
苏辛词中之狂
词中之狂。白石犹不失为狷。若梦窗、梅溪、玉固、草窗、西麓辈，苏辛。面目不同，同归于乡愿而已。
稼轩用《天问》体送月
用天问体作木兰花慢以送月”曰：可怜今夕月，稼轩“中秋饮酒达旦。向何处、去悠悠？别有人间，那边才见，光景东头。１）词人想象，直悟月轮绕地之理，与科学家密合，可谓神悟。
客谓：前人诗词，１）辛弃疾【木兰花慢】中秋饮酒将旦。有赋待月，无送月者。因用【天问】体赋。可怜今夕月，向何处、去悠悠？别有人间，那边才见，光景东头。天外空汗漫，但长风、浩浩送中秋。飞镜无根谁系？□〔女亘〕娥不嫁谁留？谓经海底问无由。恍惚使人愁。怕万里长鲸，纵横触破，玉殿琼楼。虾蟆故堪浴水，问云何、玉兔解沈浮？若道都齐无恙，云何渐渐如钩？
梅溪品格
喜用‘偷’字，周介存谓：梅溪词中。足以定出其品格。
１）刘融斋 谓：周旨荡而史意贪
２）此二语令人解颐。
１）见周济《介存斋论词杂著》
周旨荡而史意贪也。２）刘熙载《艺概》卷四《词曲概》周美成律最精审。史邦卿句最警炼。然未得为君子之词者。
梦窗佳语
如“水光云影，介存谓：梦窗词之佳者。摇荡绿波，抚玩无极，追寻已远。余览《梦窗甲乙丙丁稿》中，实无足当此者。有之，其“隔江人在雨声中，晚风菰叶生愁怨（１）二语乎？
檀樱倚扇。绣圈犹带脂香浅。榴心空垒舞裙红，１）吴文英【踏莎行】润玉笼绡。艾枝应压愁鬟乱。午梦千山，窗阴一箭。香瘢新褪红丝腕。隔江人在雨声中，晚风菰叶生愁怨。
梦窗、玉田词评
吾得取其词中一语以评之，梦窗之词。曰：映梦窗零乱碧。１）玉田 之词，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，曰：玉老田荒。２）
偏称画屏秋色。风碎串珠，１）吴文英【秋思】荷塘为括苍名姝求赋其听雨小阁。堆枕香鬟侧。骤夜声。润侵歌板，愁压眉窄。动罗□〔捷去提手加竹头〕清商，寸心低诉叙怨抑。映梦窗零乱碧。待涨绿春深，落花香泛，料有断红流处，暗题相忆。欢酌。檐花细滴。送故人，粉黛重饰。漏侵琼瑟，丁东敲断，弄晴月白。怕一曲‘霓裳’未终，催去骖凤翼。欢谢客犹未识。漫瘦却东阳，镫前无梦到得。路隔重云雁北。
花信足。寂寞汉南树。转首青阴，２）张炎【祝英台近】与周草窗话旧）水痕深。芳事顿如许。不知多少消魂，夜来风雨。犹梦到断红流处。最无据。长年息影空山。愁入庾郎句。玉老田荒，心事已迟暮。几回听得啼鹃，不如归去。终不似、旧时鹦鹉。
容若塞上之作
可谓千古壮观。求之于词，明月照积雪（１）大江流日夜（２）中天悬明月（３）长河落日圆（４）此种境界。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，如【长相思】之“夜深千帐灯（５）如梦令】之“万帐穹庐人醉，星影摇摇欲坠（６）差近之。
苦此夜难颓。明月照积雪，１）谢灵运【岁暮】殷忧不能寐。朔风劲且哀。运往无淹物，年逝觉已催。
客心悲未央。徒念关山近，２）谢□〔月兆〕【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同僚】大江流日夜。终知反路长。秋河曙耿耿，寒渚夜苍苍。引顾见京室，宫雉正相望。金波丽□〔支鸟〕鹊，玉绳低建章。驱车鼎门外，思见昭丘阳。驰晖不可接，何况隔两乡？风云有鸟路，江汉限无梁，常恐鹰隼击，时菊委严霜。寄言□〔罡之正换成尉〕罗者，寥廓已高翔。
暮上河阳桥。落日照大旗，３）杜甫【后出塞】之二）朝进东门营。马鸣风萧萧。平沙列万幕，部伍各见招。中天悬明月，令严夜寂寥。悲笳数声动，壮士惨不骄。借问大将谁？恐是霍嫖姚。
属国过居延。征蓬出汉塞，４）王维【使至塞上】单车欲问边。归雁入胡天。大漠孤烟直，长河落日圆。萧关逢候骑，都护在燕然。
水一程。身向榆关那畔行，５）纳兰性德【长相思】山一程。夜深千帐灯。风一更，雪一更。聒碎乡心梦不成，故园无此声。
星影摇摇欲坠。归梦隔狼河，６）纳兰性德【如梦令】万帐穹庐人醉。又被河声搅碎。还睡，还睡。解道醒来无味。
容若词自然真切
以自然之舌言情。此初入中原，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。未染汉人风气，故能真切如此。北宋以来，一人而已。
词不易于诗
诗愈卑，陆放翁《花间集》谓“唐季五代。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。能此不 能彼，未易以理推也。提要》驳之，谓：犹能举七十斤者，举百斤则蹶，举五十斤则运掉自如。
余未敢信。善乎陈卧子之言曰：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，１）其言甚辨。然谓词必易于诗。故终宋之世无诗。然其欢愉愁怨之致，动于中而不能抑者，类发于诗余，故其所造独工。
亦以此也。２）五代词之所以独胜。
诗愈卑，１）四库提要》集部词曲类一《花间集》后有陆游二跋。其二称：唐季五代。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。能此不能彼，未易以理推也。不知文之体格有高卑，人之学历有强弱。学力不足副其体格，则举之不足。学力足以副其体格，则举之有余。律诗降于古诗，故中晚唐古诗多不工，而律诗则时有佳作。词又降于律诗，故五季人诗不及唐，词乃独胜。此犹能举七十斤者，举百斤则蹶，举五十则运用自如，有何不可理推乎？
言理而不言情，２）陈子龙《王介人诗余序》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。其为诗也。故终宋之世无诗焉。然宋人亦不可免于有情也。故凡其欢愉愁怨之致，动于中而不能抑者，类发于诗余，故其所造独工，非后世可及。盖以沈至之思而出之必浅近，使读之者骤遇如在耳目之表，久诵而得沈永之趣，则用意难也。以儇利之词，而制之实工链，使篇无累句，句无累字，圆润明密，言如贯珠，则铸词难也。其为体也纤弱，所谓明珠翠羽，尚嫌其重，何况龙鸾？必有鲜妍之姿，而不藉粉泽，则设色难也。其为境也婉媚，虽以警露取妍，实贵含蓄，有余不尽，时在低回唱欢之际，则命篇难也。惟宋人专力事之，篇什既多，触景皆会。天机所启，若出自然。虽高谈大雅，而亦觉其不可废。何则？物有独至，小道可观也。
文体始盛终衰
楚辞敝而有五言，四言敝而有楚辞。五言敝而有七言，古诗敝而有律绝，律 绝敝而有词。盖文体通行既久，染指遂多，自成习套。豪杰之士，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，故遁而作他体，以自解脱。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，皆由于此。故谓文学后不如前，余未敢信。但就一体论，则此说固无以易也。
诗词无题
皆无题也。非无题也，诗之《三百篇》十九首》词之五代北宋。诗词 中之意，不能以题尽之也。自《花庵》草堂》每调立题，并古人无题之词亦为之作题。如观一幅佳山水，而即曰此某山某河，可乎？诗有题而诗亡，词有题而词亡，然中材之士，鲜能知此而自振拔者也。
大家诗词脱口而出
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，大家之作。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。其辞脱口而出，无 矫揉妆束之态。以其所见者真，所知者深也。诗词皆然。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，可无大误也。
诗词贵自然
不使隶事之句，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。不用粉饰之字，则于此道 已过半矣。
白吴优劣
而所隶之事，以【长恨歌】之壮采。只“小玉双成”四字，才有余也。梅村 歌行，则非隶事不办（１）白吴优劣，即于此见。不独作诗为然，填词家亦不可不知也。
以下隶事句不胜指数。１）白居易【长恨歌】有“转教小玉双成”句为隶事。至吴伟业之【圆圆曲】则入手即用“鼎湖”事。
词体与诗体之比较
以五七言绝句为最尊，近体诗体制。律诗次之，排律最下。盖此体于寄兴言 情，两无所当，殆有均之骈体文耳。词中小令如绝句，长调似律诗，若长调之百字令、沁园春等，则近于排律矣。
诗人对宇宙人生
须入乎其内，诗人对宇宙人生。又须出乎其外。入乎其内，故能写之。出乎 其外，故能观之。入乎其内，故有生气。出乎其外，故有高致。美成能入而不出。白石以降，于此二事皆未梦见。
诗人对外物
故能以奴仆命风月。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，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。故能与 花鸟共忧乐。
游词之病
今为荡子妇。荡子行不归，昔为倡家女。空床难独守。
先据要路津？无为守穷贱，１）何不策 高足。□〔车感〕轲长苦辛。
以其真也。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亦然。非无淫词，２）可为淫鄙之尤。然无视为淫词、鄙词者。读之但觉其亲切动人。非无鄙词，但觉其精力弥满。可知淫词与鄙词之病，非淫与鄙之病，而游词
室是远而。而子曰：未之思也，３）之病也。岂不尔思。夫何远之有？
４）恶其游也。
郁郁园中柳。盈盈楼上女，１）古诗十九首】第二：青青河畔草。皎皎当窗牖。娥娥红粉妆，纤纤出素手。昔为倡家女，今为荡子妇。荡子行不归，空床难独守。
欢乐难具陈。弹筝奋逸响，２）古诗十九首】第四：今日良宴会。新声妙入神。令德唱高言，识曲听其真。齐心同所愿，含意俱未申。人生寄一世，奄忽若飙尘。何不策高足，先据要路津？无为守穷贱，□〔车感〕轲长苦辛。
依托歌舞。哀乐不衷其性，３）金应圭《词选》后序：规模物类。虑欢无与乎情。连章累篇，义不出乎花鸟。感物指事，理不外乎酬应。虽既雅而不艳，斯有句而无章。谓游词。
偏其反而。岂不尔思，４）论语·子罕》唐棣之华。室是远而。子曰：未之思也，夫何远之有？
马东篱《天净沙》
深得唐人绝句妙境。有元一代词家，枯藤老树昏鸦。小桥流水平沙（１）古道西风瘦马。夕阳西下。断肠人 天涯。此元人马东篱【天净沙】小令也。寥寥数语。皆不能办此也。
平沙”均作“人家”即观堂《宋元戏曲史》所引亦同。惟《历代诗余》则作“平沙”又“西风”作“凄风”盖欲避去复字耳。观堂此处所引，１）按此曲见诸元刊本《乐府新声》卷中、元刊本周德清《中原音韵定格》明刊本蒋仲舒《尧山堂外纪》卷六十八、明刊本张禄《词林摘艳》及《知不足斋丛书》本盛如梓《庶斋老学丛谈》等书者。殆即本《诗余》也。
白仁甫词粗浅
沈雄悲壮，白仁甫《秋夜梧桐雨》剧。为元曲冠冕。然所作《天籁词》粗 浅之甚，不足为稼轩奴隶。岂创者易工，而因者难巧欤？抑人各有能与不能也？读者观欧秦之诗远不如词，足透此中消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