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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石二语
余所最爱者，白实之词。亦仅二语，曰：淮南皓月冷千山，冥冥归去无人管。１）
丁未元日至金陵，１）姜夔《踏莎行》自沔东来。江上感梦而作。燕燕轻盈，莺莺娇软，分明又向华胥见。夜长争得薄情知，春初早被相思染。别后书辞，别时针线，离魂暗逐郎行远。淮南皓月冷千山，冥冥归去无人管。
双声叠韵
盛于六朝，双声、叠韵之论。唐人犹多用之。至宋以后，则渐不讲，并不知二者为何物。乾嘉间，吾乡周公霭先生著《杜诗双声叠韵谱括略》正千余年之误，可谓有功文苑者矣。其言曰：两字同母谓之双声，两字同韵谓之叠韵。余按用今日各国文法通用之语表之，则两字同一子音者谓之双声。如《南史·羊元保传》之“官家恨狭，更广八分”官家更广”四字，皆从ｋ得声。洛阳伽蓝记》之“狞奴慢骂”狞奴”两字，皆从ｎ得声。慢骂”两字，皆从ｍ得声也。两字同一母音者，谓之叠韵。如梁武帝“后牖有朽柳”后牖有”三字，双声而兼叠韵。有朽柳”三字，其母音皆为ｕ。刘孝绰之“梁王长康强”梁长强”三字，其母音皆为ｉａｎ也（１）自李淑《诗苑》伪造沈约之说，以双声叠韵为诗中八病之二，后是诗家多废而不讲，亦不复用之于词。余谓苟于词之荡漾处多用叠韵，促结处用双声，则其铿锵可诵，必有过于前人者。惜世之专讲音律者，尚未悟此也。
云「后牖有朽柳」，１）葛立方《韵语阳秋·卷四》引陆龟蒙诗序：叠韵起自如梁武帝。当时侍从之臣皆倡和。刘孝绰云「梁王长康强」，沈少文云「偏眠船弦边」，庾肩吾云「载碓每碍埭」，自后用此体作为小诗者多矣。
叠韵不拘平仄
不知叠韵亦不拘平、上、去三声。凡字之同母者，世人但知双声之不拘四声。虽平仄有殊，皆叠韵也。
唐诗宋词盛衰
殆为羔雁之具矣。故五代北宋之诗，诗之唐中叶以后。佳者绝少，而词则为其极盛时代。即诗词兼擅如永叔少游者，词胜于诗远甚。以其写之于诗者，不若写之于词者之真也。至南宋以后，词亦为羔雁之具，而词亦替矣。此亦文学升降之一关键也。
误解“天乐”
作《壶中天慢》词曾纯甫中秋应制。
西兴亦闻天乐。谓宫中乐声，１）自注云：夜。闻于隔岸也。毛子晋谓：天神亦不以人废言。
２）近冯梦华复辨其诬
殊笑人也。３）不解“天乐”两字文义。
不曾用‘金瓯’事，１）曾觌《壶中天慢》此进御月词也。上皇大喜曰：从来月词。可谓新奇。赐金束带、紫番罗、水晶碗。上亦赐宝盏。至一更五点回宫。夜，西兴亦闻天乐焉。素飙漾碧，看天衢稳送，一轮明月。翠水瀛壶人不到比似世间秋别。玉手瑶笙，一时同色，小按霓裳叠。天津桥上，有人偷记新阕。当日谁幻银桥，阿瞒儿戏，一笑成痴绝。肯信群仙高宴处，移下水晶宫阙。云海尘清，山河影满，桂冷吹香雪。何劳玉斧，金瓯千古无缺。
一夕西兴，２）宋六十名家词》毛晋跋《海野词》进月词。共闻天乐，岂天神亦不以人废言耶？
其自记云：夜，３）冯熙《宋六十一家词选》例言：曾纯甫赋进御月词。西兴亦闻天乐。子晋遂谓天神亦不以人废言。不知宋人每好自神其说。白石道人尚欲以巢湖风驶归功于平调《满江红》于海野何讥焉？
方回词少真味
非不华瞻，北宋名家以方回为最次。其词如历下、新城之诗。惜少真味。
诗文词创作之难易
韵文难学而易工。近体诗易学而难工，散文易学而难工。古体诗难学而易工。小令易学而难工，长调难学而易工。
诗词鸣不平
物之不得其平而鸣者也。故欢愉之辞难工，古诗云：谁能思不歌？谁能饥不食？１）诗词者。愁苦之言易巧。
惆怅底不忆？１）晋宋齐辞《子夜歌》谁能思不歌？谁能饥不食？日冥当户倚。
习惯杀人
杀许多之善人。文学上之习惯，社会上之习惯。杀许多之天才。
景语皆情语
有景语、情语之别。不知一切景语，昔人论诗词。皆情语也。
绝妙情语
如牛峤之“甘作一生拼，词家多以景寓情。其专作情语而绝妙者。尽君今日欢。
始知相忆深。１）顾□〔xiong4〕之“换我心为你心。
为伊消得人憔悴。２）欧阳修之“衣带渐宽终不悔。
只为当时，３）美成之“许多烦恼。一饷留情。
曾不多见。４）此等词求之古今人词中。
粉融香汗流山枕。帘外辘轳声，１）牛峤《菩萨蛮》玉炉冰簟鸳鸯锦。敛眉含笑惊。柳阴烟漠漠，低鬓蝉钗落。须作一生拼，尽君今日欢。
眉敛，２）顾□〔xiong4〕《诉衷情》永夜抛人何处去？绝来音。香阁掩。月将沉。争忍不相寻？怨孤衾。换我心，为你心，始知相忆深。
望极春愁，３）柳永《凤栖梧》伫倚危楼风细细。黯黯生天际。草色烟光残照里，无言谁会凭阑意？拟把疏狂图一醉，对酒当歌，强乐还无味。衣带渐宽终不悔，为伊消得人憔悴。此词又误入《欧阳文忠公近体诗乐府》及《醉翁琴趣外编》
山围寒野，４）周邦彦《庆宫春》云接平冈。路回渐展孤城。衰柳啼鸦，惊风驱雁，动人一片秋声。倦途休驾，淡烟里，微茫见星。尘埃憔悴，生怕黄昏，离思牵萦。华堂旧日逢迎。花艳参差，香雾飘零。弦管当头，偏怜娇凤，夜深簧暖笙清。眼波传意，恨密约，匆匆未成。许多烦恼，只为当时，一饷留情。
诗之境阔词之言长
要眇宜修。能言诗之所不能言，词之为体。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。诗之景阔，词之言长。
言气质神韵不如言意境
言神韵，言气质。不如言境界。有境界，本也。气质、神韵，末也。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。
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
落日满长安。西风吹渭水。
１）美成以之入词
２）白仁甫以之入曲
古人亦不为我用。３）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。然非自有境界。
蟾蜍亏复圆。秋风吹渭水，１）贾岛《忆江上吴处士》闽国扬帆去。落叶满长安。此夜聚会夕，当时雷雨寒。兰桡殊未返，消息海云端。
殊乡又逢秋晚。暮雨生寒，２）周邦彦《齐天乐》秋思）绿芜凋尽台城路。鸣蛩劝织，深阁时闻裁剪。云窗静掩。叹重拂罗□〔因加衣旁〕，顿疏花簟。尚有□〔糸束〕囊，露萤清夜照书卷。荆江留滞最久，故人相望处，离思何限？渭水西风，长安乱叶，空忆诗情宛转。凭高眺远。正玉液新□〔刍的繁体加竹字头〕，蟹螯初荐。醉倒山翁，但愁斜照敛。
蛩吟砌。听落叶西风渭水。寒雁儿长空嘹唳。陶元亮醉在东篱。又《梧桐雨》杂剧第二折《普天乐》恨无穷，３）白朴《双调·德胜乐》秋）玉露冷。愁无限。争奈仓促之际，避不得蓦岭登山。銮驾迁。成都盼。更哪堪□〔产加水旁〕水西飞雁，一声声送上雕鞍。伤心故园，西风渭水，落日长安。
周、柳、苏、辛最工长调
长调自以周、柳、苏、辛为最工。美成《浪淘沙慢》二词
已开北曲之先声。若屯田之《八声甘州》１）精壮顿挫。
２）东坡之《水调歌头》
格高千古，３）则伫兴之作。不能以常调论也。
霜凋岸草，１）周邦彦《浪淘沙慢》晓阴重。雾隐城堞。南陌脂车待发，东门帐饮乍阕。正拂面、垂扬堪揽结。掩红泪、玉手亲折。念汉浦离鸿去何许，经时信音绝。情切。望中地远天阔。向露冷风清无人处，耿耿寒漏咽。嗟万事难忘，唯是轻别。翠尊未竭，凭断云、留取西楼残月。罗带光销纹衾叠。连环解、旧香顿歇。怨歌永、琼壶敲尽缺。恨春去、不与人期，弄夜色、空馀满地梨花雪。
秋声露结，又一阕：万叶战。雁度沙碛。细草和烟尚绿，遥山向晚更碧。见隐隐、云边新月白。映落照、帘幕千家，听数声、何处倚楼笛？装点尽秋色。脉脉。旅情暗自消释。念珠玉、临水犹悲感，何况天涯客？忆少年歌酒，当时踪迹。岁华易老，衣带宽、懊恼心肠终窄。飞散后、风流人阻。兰桥约、怅恨路隔。马蹄过、犹嘶旧巷陌。叹往事、一一堪伤，旷望极。凝思又把阑干拍。
一番洗清秋。渐霜风凄惨，２）柳永《八声甘州》对潇潇暮雨洒江天。关河冷落，残照当楼。处红衰翠减，苒苒物华休。惟有长江水，无语低流。不忍登高临远，望故乡渺邈，归思难收。叹年来踪迹，何事苦淹留。想佳人、妆楼□〔禺页〕望，误几回、天际识归舟。争知我倚阑干处、正恁凝愁。
欢饮达旦，３）苏轼《水调歌头》丙辰中秋。大醉，作此篇，兼怀子由。明月几时有？把酒问青天。不知天上宫阙，今夕是何年？欲乘风归去，又恐琼楼玉宇，高处不胜寒。起舞弄清影，何似在人间？转朱阁，低绮户，照无眠。不应有恨，何事长向别时圆？人有悲欢离合，月有阴晴圆缺，此事古难全。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。
稼轩别茂嘉十二弟
此能品而几於神者。然非有意为之，稼轩《贺新郎》词“送茂嘉十二弟（１）章法绝妙。且语语有境界。故后人不能学也。
杜鹃声切！啼到春归无寻处，１）辛弃疾《贺新郎》送茂嘉十二弟）绿树听鹈□〔决换成鸟旁〕。更那堪、鹧鸪声住。苦恨芳菲都歇。算未抵人间离别。马上琵琶关塞黑，更长门翠辇辞金阙。看燕燕，送归妾。将军百战身名裂。向河梁、回头万里，故人长绝。易水萧萧西风冷，满座衣冠似雪。正壮士悲歌未彻。啼鸟还知如许恨，料不啼清泪长啼血。谁共我醉明月？
辛、韩词开北曲四声通押之祖
一番新绿。稼轩《贺新郎》词：柳暗凌波路。送春归猛风暴雨。
１）又《定风波》词：从此酒酣明月夜。耳热。
皆作上去用。与韩遇《东浦词》贺新郎》以“玉”曲”叶“注”女”卜算子》以“夜”谢”叶“食”月”已开北曲四声通押之祖。２）绿”热”二字。
一番新绿。千里潇湘葡萄涨，１）辛弃疾《贺新郎》柳暗凌波路。送春归猛风暴雨。人解扁舟欲去。又樯燕留人相语。艇子飞来生尘步，唾花寒唱我新番句。波似箭，催鸣橹。黄陵祠下山无数。听湘娥、泠泠曲罢，为谁情苦？行到东吴春已暮，正江阔潮平稳渡〔？〕。望金雀觚棱翔舞。前度刘郎今重到问玄都千树花存否？愁为倩，么弦诉。
河梁更赋断肠诗。莫拥旌旗真个去。何处？玉堂元自要论思。且约风流三学士，２）辛弃疾《定风波》金印累累佩陆离。同醉。春风看试几枪旗。从此酒酣明月夜。耳热。那边应是说侬时。
汉宫匀注。倚傍小栏闲凝伫，３）韩玉《贺新郎》咏水仙）绰约人如玉。试新妆娇黄半绿。翠带风前似舞。记洛浦当年俦侣。罗袜生尘香冉冉，料征鸿微步凌波女。惊梦断，楚江曲。春工若见应为主。忍教都、闲亭笛管，冷风凄雨。待把此花都折取，和泪连香寄与。须信到离情如许。烟水茫茫斜照里，骚人九辨招魂处。千古恨，与谁语？
初过寒食节。门掩金铺独自眠，４）韩玉《卜算子》杨柳绿成阴。哪更逢寒夜。强起立东风，惨惨梨花谢。何事王孙不早归？寂寞秋千月。
蒋、项不足与容若比
二百年间，谭复堂《箧中词选》谓：蒋鹿潭《水云楼词》与成容若、项莲生。分鼎三足。然《水云楼词》小令颇有境界，长调惟存气格。忆云词》精实有馀，超逸不足，皆不足与容若比。然视皋文、止庵辈，则倜乎远矣。
清人推尊北宋词
盛于国初。竹□〔诧换土旁〕谓：词至北宋而大，词家时代之说。至南宋而深
群奉其说。然其中亦非无具眼者。周保绪曰：南宋下不犯北宋拙率之病，１）后此词人。高不到北宋浑涵之诣。又曰：北宋词多就景叙情，故珠圆玉润，四照玲珑。至稼轩、白石，一变而为即事叙景，故深者反浅，曲者反直。
畅于五代，２）潘四农曰：词滥觞于唐。而意格之闳深曲挚，则莫盛于北宋。词之有北宋，犹诗之有盛唐。至南宋则稍衰矣。
３）刘融斋曰：北宋词用密亦疏、用隐亦亮、用沈亦快、用细亦阔、用精亦浑。南宋只是掉转过来。
潘刘尤甚。然其推尊北宋，４）可知此事自有公论。虽止庵词颇浅薄。则与明季云间诸公，同一卓识也。
必称北宋。然词至南宋始极其工，１）朱彝尊《词综发凡》世人言词。至宋季而始极其变。
２）见周济《介存斋论词杂著》
３）见潘德兴《养一斋集》卷二十二“与叶生名澧书”
４）见刘熙载《艺概》卷四《词曲概》
论唐五代北宋词
可谓生香真色。若云间诸公，唐五代北宋词。则□〔糸采〕花耳。湘真且然，况其次也者乎？
论《衍波词》
颇似贺方回。虽不及容若，衍波词》之佳者。要在浙中诸子之上。
论近人词
疆村词》之隐秀，近人词如《复堂词》之深婉。皆在半塘老人上。疆村学梦窗而情味较梦窗反胜。盖有临川庐陵之高华，而济以白石之疏越者。学人之词，斯为极则。然古人自然神妙处，尚未见及。
两首《蝶恋花》
犹寻旧日春衫著。宋直方《蝶恋花》新样罗衣浑弃却。
千花百草从渠许。１）谭复堂《蝶恋花》连理枝头侬与汝。
２）可谓寄兴深微。
红敛双蛾，１）宋徵兴《蝶恋花》宝枕轻风秋梦薄。颠倒垂金雀。新样罗衣浑弃却，犹寻旧日春衫著。偏是断肠花不落，人苦伤心，镜里颜非昨。曾误当初青女约，至今霜夜思量著。
不烬炉灰，２）谭献《蝶恋花》帐里迷离香似雾。酒醒闻馀语。连理枝头侬与汝，千花百草从渠许。莲子青青心独苦，一唱将离，日日风兼雨。豆蔻香残杨柳暮，当时人面无寻处。
半塘和冯词
乃《鹜翁词》之最精者。望远愁多休纵目”等阕，半塘丁稿》中和冯正中《鹊踏枝》十阕。郁伊惝恍，令人不能为怀。定稿》只存六阕，殊为未允也。
郁伊惝恍，１）王鹏运《鹊踏枝》冯正中《鹊踏枝》十四阕。义兼比兴，蒙耆诵焉。春日端居，依次属和。就均成词，无关寄托，而章句尤为凌杂。忆云生云：不为无益之事，何以遣有涯之生？三复前言，怀如揭矣。时光绪丙申三月二十八日。录十。落蕊残阳红片片，懊恨比邻，尽日流莺转。似雪杨花吹又散，东风无力将春限。慵把香罗裁便面，换到轻衫，欢意垂垂浅。襟上泪痕犹隐见，笛声催按梁州遍。其一。斜日危阑凝伫久，问讯花枝，可是年时旧？浓睡朝朝如中酒，谁怜梦里人消瘦。香阁帘栊烟阁柳，片霎氤氲，不信寻常有。休遣歌筵回舞袖，好怀珍重春三后。其二。谱到阳关声欲裂，亭短亭长，杨柳那堪折。挑菜湔裙春事歇，带罗羞指同心结。千里孤光同皓月，画角吹残，风外还呜咽。有限坠欢真忍说，伤生第一生离别。其三。风荡春云罗衫薄，难得轻阴，芳事休闲却。几日啼鹃花又落，绿笺莫忘深深约。老去吟情浑寂寞，细雨檐花，空忆灯前酌。隔院玉箫声乍作，眼前何物供哀乐？其四。漫说目成心便许，无据杨花，风里频来去。怅望朱楼难寄语，伤春谁念司勋误？枉把游丝牵弱缕，几片闲云，迷却相思路。锦帐珠帘歌舞处，旧欢新恨思量否？其五。昼日恹恹惊夜短，片霎欢娱，那惜千金换。燕睨莺颦春不管，敢辞弦索为君断？隐隐轻雷闻隔岸，暮雨朝霞，咫尺迷云汉。独对舞衣思旧伴，龙山极目烟尘满。其六。望远愁多休纵目，步绕珍丛，看笋将成竹。晓露暗垂珠簏簌，芳林一带如新浴。檐外春山森碧玉，梦里骖鸾，记过清湘曲。自定新弦移雁足，弦声未抵归心促。其七。谁遣春韶随水去？醉倒芳尊，望却朝和暮。换尽大堤芳草路，倡条都是相思树。蜡烛有心灯解语，泪尽唇焦，此恨消沈否？坐对东风怜弱絮，萍飘后日知何处？其八。对酒肯教欢意尽？醉醒恹恹，无那□〔欠加竖心〕春困。锦字双行笺别恨，泪珠界破残妆粉。轻燕受风飞远近，消息谁传，盼断乌衣信。曲几无□〔谬换成竖心旁〕闲自隐，镜奁心事孤鸾鬓。其九。几见花飞能上树，难系流光，枉费垂杨缕。筝雁斜飞排锦柱，只伊不解将春去。漫诩心情黏地絮，容易飘扬，那不惊风雨。倚遍阑干谁与语？思量有恨无人处。其十。今《半塘定稿·鹜翁集》中存《鹊踏枝》六阕，计删第三、第六、第七、第九四阕。
皋文评词深文罗织
有何命意？皆被皋文深文罗织固哉皋文之为词也！飞卿《菩萨蛮》永叔《蝶恋花》子瞻《卜算子》皆兴到之作。
生前为王□〔王圭〕舒□〔颤的左半〕辈所苦，１）阮亭《花草蒙拾》谓：坡公命宫磨蝎。身后又硬受此差排。２）由今观之，受差排者，独一坡公已耶？
鬓云欲度香腮雪。懒起画蛾眉，１）温庭筠《菩萨蛮》小山重叠金明灭。弄妆梳洗迟。照花前后镜，花面交相映。新帖绣罗襦，双双金鹧鸪。张惠言《词选》评：此感士不遇也，篇法仿佛《长门赋》「照花」四句，离骚》初服之意。
帘幕无重数。玉勒雕鞍游冶处，欧阳修《蝶恋花》即冯延巳《鹊踏枝》庭院深深深几许？杨柳堆烟。楼高不见章台路。雨横风狂三月暮，门掩黄昏，无计留春住。泪眼问花花不语，乱红飞过秋千去。张惠言《词选》评：庭院深深，闺中既以邃远也。楼高不见，哲王又不寤也。章台游冶，小人之径。雨横风狂，政令暴急也。乱红飞去，斥逐者非一人而已，殆为韩范作乎？
漏断人初静。谁见幽人独往来，苏轼《卜算子》黄州定慧院寓居作）缺月挂梧桐。缥缈孤鸿影。惊起却回头，有恨无人省。拣尽寒枝不肯栖，寂寞沙洲冷。张惠言《词选》评：此东坡在黄州作。□〔鱼局〕阳居士云〔《唐宋诸贤绝妙好词选》卷二〕：缺月，刺明微也。漏断，暗时也。幽人，不得志也。独往来，无助也。惊鸿，贤人不安也。回头，爱君不忘也。无人省，君不察也。拣尽寒枝不肯栖，不偷安于高位也。寂寞沙洲冷，非所安也。此词与《考□〔上般下木〕》诗极相似。
湖州诗案，２）王士祯《花草蒙拾》仆尝戏谓：坡公命宫磨蝎。生前为王□〔王圭〕舒□〔颤的左半〕辈所苦，身后又硬受此差排耶？
画工化工只殊
不称其「软语商量」，贺黄公谓：姜论史词。而赏其「柳暗花暝」，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。１）然“柳暗花暝”自是欧秦辈句法，前后有画工化工之殊。吾从白石，不能附和黄公矣。
去年尘冷。差池欲往，１）史达祖《双双燕》咏燕）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。试入旧巢相并。还相雕梁藻井，又软语商量不定。飘然快拂花梢，翠尾分开红影。芳径，芹泥雨润。爱贴地争飞，竞夸轻俊。红楼归晚，看足柳暗花暝。应自栖香正稳，便忘了天涯芳信。愁损翠黛双娥，日日画栏独凭。贺黄公语，见贺裳《皱水轩词筌》姜论史词，见《中兴以来绝妙词选》卷七所引。
遗山论诗
万古千秋五字新。传语闭门陈正字，池塘春草谢家春。可怜无补费精神。此遗山《论诗绝句》也。梦窗、玉田辈，当不乐闻此语。
南宋以后词无句
今人诗更无句，朱子《清邃阁论诗》谓：古人诗中有句。只是一直说将去。这般诗一日作百首也得。余谓北宋之词有句，南宋以后便无句。玉田、草窗之词，所谓“一日作百首也得”者也。
草窗、玉田词枯槁
不是平淡，朱子谓：梅圣俞诗。乃是枯槁。余谓草窗、玉田之词亦然。
１）见朱熹《清邃阁论诗》
梅溪、玉田警句可议
难应接，自怜诗酒瘦。许多春色。
看花又是明年。１）能几番游。
２）此等语亦算警句耶？乃值如许笔力！
望玉壶天近，１）史达祖《喜迁莺》月波疑滴。无尘隔。翠眼圈花，冰丝织练，黄道宝光相值。自怜诗酒瘦，难应接，许多春色。最无赖，随香趁烛，曾伴狂客。踪迹。谩记忆。老了杜郎，忍听东风笛。柳院灯疏，梅厅雪在谁与细倾春碧。旧情拘未定，犹自学、当年游历。怕万一，误玉人夜寒帘隙。
平波卷絮，２）张炎《高阳台》西湖春感）接叶巢莺。断桥斜日归船。能几番游？看花又是明年。东风且伴蔷薇住，蔷薇、春已堪怜。更凄然，万绿西泠，一抹荒烟。当年燕子知何处？但苔深韦曲，草暗斜川。见说新愁，如今也到鸥边。无心再续笙歌梦，掩重门、浅醉闲眠。莫开帘，怕见飞花，怕听啼鹃。
文文山词
风骨甚高，文文山词。亦有境界，远在圣与、叔夏、公谨诸公之上。亦如明初诚意伯词，非季迪、孟载诸人所敢望也。
和凝《长命女》
窗里星光少。冷霞寒侵帐额，和凝《长命女》词：天欲晓。宫漏穿花声缭绕。残月光沈树杪。梦断锦闱空悄悄。强起愁眉小。此词前半，不减夏英公《喜迁莺》也。
月垂钩。帘卷未央楼。夜凉银汉截天流，１）夏竦《喜迁莺令》霞散绮。宫阙锁清秋。瑶台树，金茎露。凤髓香盘烟雾。三千珠翠拥宸游，水殿按凉州。
梅溪以下气格凡下
正以风调高古为主。虽意远语疏，宋李希声《诗话》云：唐人作诗。皆为佳作。后人有切近的当、气格凡下者，终使人可憎。１）余谓北宋词亦不妨疏远。若梅溪以下，正所谓切近的当、气格凡下者也。
１）见魏庆之《诗人玉屑》卷十引。
草堂诗余》有佳词
自竹□〔诧换土旁〕痛贬《草堂诗馀》而推《绝妙好词》
然佳词恒得十之六七。绝妙好词》则除张范辛刘诸家外，１）后人群附和之。不知《草堂》虽有亵诨之作。十之八九，皆极无聊赖之词。古人云：小好小惭，大好大惭
２）洵非虚语。
自《草堂诗馀》盛行，１）朱彝尊《书绝妙好词后》词人之作。屏去《激楚》阳阿》而《巴人》之唱齐进矣。周公谨《绝妙好词》选本虽未尽醇，然中多俊语，方诸《草堂》所录，雅俗殊分。
下笔令人惭。及示人，２）韩愈《与冯宿论文书》时时应事作俗下文字。则以为好。小惭者亦蒙谓之小好，大惭者则必以为大好矣。
南宋诸家词失之肤浅
词虽不同，梅溪、梦窗、玉田、草窗、西麓诸家。然同失之肤浅。虽时代使然，亦其才分有限也。近人弃周鼎而宝康瓠，实难索解。
沈昕伯词
循我来时道。一霎围场生绿草，余友沈昕伯自巴黎寄余蝶恋花一阕云：帘外东风随燕到春色东来。归迟却怨春来早。锦绣一城春水绕。庭院笙歌，行乐多年少。著意来开孤客抱，不知名字闲花鸟。此词当在晏氏父子间，南宋人不能道也。
词人观物须用诗人之眼
换得雷塘数亩田。君王枉把平陈乐。
异日谁知与仲多？１）政治家之言也。长陵亦是闲丘陇。
域于一人一事。诗人之眼，２）诗人之言也。政治家之眼。则通古今而观之。词人观物，须用诗人之眼，不可用政治家之眼。故感事、怀古等作，当与寿词同为词家所禁也。
红楼日日柳年年。君王忍把平陈乐，１）罗隐《隋帝陵》入郭登桥出登船。只换雷塘数亩田。
沛中乡里汉山河。长陵亦是闲丘陇，２）唐彦谦《仲山》高祖兄仲山隐居之所）千载遗踪寄薜萝。异日谁知与仲多？
宋人小说多不足信
多不足信。如《雪舟脞语》谓：台州知府唐仲友眷官妓严蕊奴。朱晦庵系治之。及晦庵移去，宋人小说。提刑岳霖行部至台，蕊乞自便。岳问曰：去将安归？蕊赋《卜算子》词云：住也如何住”云云
使蕊歌以侑觞者，１）案此词系仲友戚高宣教作。见朱子“纠唐仲友奏牍”
２）则《齐东野语》所纪朱唐公案
３）恐亦未可信也。
知台州。朱晦庵为浙东提举，１）陶宗仪《说郛》卷五十七引《雪舟脞语》唐悦斋仲友字与正。数不相得，至于互申。寿皇问宰执二人曲直。对曰：秀才争闲气耳。悦斋眷官妓严蕊奴，晦庵捕送囹圄。提刑岳商卿霖行部疏决，蕊奴乞自便。宪使问去将安归？蕊奴赋《卜算子》末云：「住也如何住，去又终须去。若得山花插满头，莫问奴归处。」宪笑而释之。
仲友亲戚高宣教撰曲一首，２）朱熹《朱子大全》卷十九“按唐仲友第四状”五月十六日筵会。名《卜算子》后一段云「去又如何去，住又如何住。待得山花插满头，休问奴归处。」”
或言吕伯恭尝与仲友同书会有隙，３）周密《齐东野语》卷十七“朱唐交奏本末”朱晦庵按唐仲友事。朱主吕，故抑唐，不然也。盖唐平时恃才轻晦庵，而陈同父颇为朱所进，与唐每不相下。同父游台，尝狎籍妓，嘱唐为脱籍，许之。偶郡集，唐语妓曰：汝果欲从陈官人耶？妓谢。唐云：汝须能忍饥受冻仍可。妓闻大恚。自是陈至妓家，无复前之奉承矣。陈知为唐所卖，亟往见朱。朱问：近日小唐云何？答曰：唐谓公尚不识字，如何作监司？朱衔之，遂以部内有冤案，乞再巡按。既至台，适唐出迎少稽，朱益以陈言为信。立索郡印，付以次官。乃摭唐罪具奏，而唐亦以奏驰上。时唐乡相王淮当轴。既进呈，上问王。王奏：此秀才争闲气耳。遂两平其事。详见周平园《王季海日记》而朱门诸贤所作《年谱道统录》乃以季海右唐而并斥之，非公论也。其说闻之陈伯玉式卿，盖亲得之婺之诸吕云。
诗词工拙
沧浪》
１）凤兮》
已开楚辞体格。然楚词之最工者，２）二歌。推屈原、宋玉，而后此之王褒、刘向之词不与焉。五古之最工者，实推阮嗣宗、左太冲、郭景纯、陶渊明，而前此曹刘，后此陈子昂、李太白不与焉。词之最工者，实推后主、正中、永叔、少游、美成，而后此南宋诸公不与焉。
可以濯我缨。沧浪之水浊兮，１）孟子·离娄上》有《孺子歌》曰：沧浪之水清兮。可以濯我足。
何德之衰？往者不可谏，２）论语·微子》楚狂接与歌而过孔子曰‘凤兮凤兮。来者犹可追。已而已而，今之从政者殆矣！
有篇有句之词家
有句而无篇。南宋名家之词，唐五代之词。有篇而无句。有篇有句，唯李后主降宋后诸作，及永叔、子瞻、少游、美成、稼轩数人而已。
南宋词家如俗子
倡优也。南宋后之词家，唐五代北宋之词家。俗子也。二者其失相等。但词人之词，宁失之倡优，不失之俗子。以俗子之可厌，较倡优为甚故也。
六一《蝶恋花》
蝶恋花》独倚危楼
六一词》亦见《乐章集》余谓：屯田轻薄子，１）一阕。只能道“奶奶兰心蕙性
２）耳。
１）见本《删稿》十一节。
偶别珠宫，２）柳永《玉女摇仙佩》飞琼伴侣。未返神仙行缀。取次梳妆，寻常言语，有得几多姝丽。拟把名花比。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。细思算，奇葩艳卉，惟是深红浅白而已。争如这多情，占得人间，千娇百媚。须信画堂绣阁，皓月清风，忍把光阴轻弃。自古及今，佳人才子，少得当年双美。且恁相偎倚。未消得，怜我多才多艺。愿奶奶兰心蕙性，枕前言下，表余深意。为盟誓。今生断不孤鸳被。
词不可作儇薄语
恶张生之薄幸〔幸加单人〕，读《会真记》者。而恕其奸非。读《水浒传》者，恕宋江之横暴，而责其深险。此人人之所同也。故艳词可作，唯万不可作儇薄语。龚定庵诗云：偶赋凌云偶倦飞，偶然闲慕遂初衣。偶逢锦瑟佳人问，便说寻春为汝归。１）其人之凉薄无行，跃然纸墨间。余辈读耆卿伯可词，亦有此感。视永叔、希文小词何如耶？
见《定庵续集》１）此为龚自珍《乙亥杂诗》三百十五首之一。
词人须忠实
不独对人事宜然。即对一草一木，词人之忠实。亦须有忠实之意，否则所谓游词也。
词集的格调
令人回想徐陵《玉台新咏》读《草堂诗馀》令人回想袁谷《才调集》读朱竹□〔诧换土旁〕《词综》张皋文、董子远《词选》令人回想沈德潜三朝诗别裁集。读《花间》尊前》集。
明清论词之失
大似袁简斋之论诗，明季国初诸老之论词。其失也，纤小而轻薄。竹□〔诧换土旁〕以降之论词者，大似沈规愚，其失也，枯槁而庸陋。
白石之旷在貌
白石之旷在貌。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，东坡之旷在神。而暗中为营三窟之计，此其所以可鄙也。
词尤重内美
又重之已修能。１）文学之事，纷吾既有此内美兮。于此二者，不能缺一。然词乃抒情之作，故尤重内美。无内美而但有修能，则白石耳。
１）此二句出自屈原《离骚》
诙谐与严重缺一不可
皆游戏之材料也。然其游戏，诗人视一切外物。则以热心为之，故诙谐与严重二性质，亦不可缺一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