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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三回　访案情乌公留意　听口供侠士生疑
姓申，话说左翼正翼尉。官名乌珍，表字恪谨，正白旗汉军旗人。学识过人，处事公正。对于地方上，极其热心。前清来季，官至民政部侍郎。九门提督，时在翼尉任内。因京城警察，正在初创之时，便就着旧时捕务，斟酌损益，把翼下的技勇兵，编成队伍，打算人渐次改良，以为扩充警察的预备。日查夜回宅，忽有厢黄满官厅，前来报称：该甲喇所属菊儿胡同内，小菊儿胡同住户文姓家内，有儿媳阿氏不知所因何故，将伊子春英砍伤身死。乌公见报之后，忙的吩咐小队，将文家一千人证一并带翼，并传谕该甲喇，好好的看护尸场。队兵去后，即令备马，要亲往小菊儿胡同去检验一切。因为人命至重，又想着社会风俗，极端鄙陋，事关重大，不能不确实访查。先把杀人的原委访明白后，然后再拘案鞠讯，方为妥当。
忽想起至交的朋友苏市隐来。平日交游极广，想到此处。平居无事时，好作社会上不平之鸣。若是把他找来，暗中帮助，细心访查，断没有屈在无辜之理。因命小僮儿夏雨，挪过笔墨文具，亲手写了一封信，叫了一名仆人，送至方巾巷，交苏市隐先生亲展，要个回信来。仆人连连答应，奉了乌公之命，飞奔方巾巷前去投书。苏家门首，喊说回事，里面有仆人出来。问明来历，忙的回了进去。时苏市隐正在檐下漱口，忽见仆人来回，说六条胡同乌大人送来一信，还候个回信呢。市隐放下漱盂，拆信一看，见上面写道：
安定门菊儿胡同内小菊儿胡同住户文光家儿媳阿氏，市隐兄鉴：夜间厢黄满五甲喇报称。不知何故，于十二点钟前后将伊子春英砍伤身死。弟闻报后甚为惊异，诚恐人情诡诈，个中别有情节，拟即至尸场中检察一切。吾兄于社会风俗素极注意，望速命驾至小菊儿胡同作一臂之助，所盼祷。专此顺颂
义祉！
弟珍顿上
即命仆人耿忠，市隐看罢。取出一纸名片，叫他付予来人，说是回头便去。耿忠连连答应，自去吩咐不题。市隐是见义勇为，赶忙的穿好衣服，雇了一辆人力车飞也相似，直往小菊儿胡同一路而来。走至大佛寺北，路上有一人唤道：市隐市隐，什么事你这样忙？市隐回头一看，正是同学友闻秋水。此人有二旬左右，英英眉宇，戴一副金丝眼镜，穿一件蓝绸大褂，站在两路一旁，连声喊叫。市隐呼唤车夫，忙的止步。二人相见为礼，寒暄了几句。秋水道：天这般早，要往哪里去？市隐道：嘿，告诉你一件新闻，昨儿夜里，小菊儿胡同有个谋害亲夫的方才乌恪谨给我一封信，叫我帮着调查。若没事，咱们一同去趟。不管别的先瞧瞧热闹儿。秋水摇手道：不行不行。可是不能奉陪，今天学堂里，还有两堂国文呢。当教习不能误人，咱们回头见吧。市隐哪里肯听，拉着秋水的衣袖便欲雇车。又向秋水道：这义务教习，可真是悔人不倦。这样的热闹，不去瞧，这件事情，于人心风俗大有关系，不可不去调查一下子。秋水笑道：其实学堂里，并没有功课，只是过午有两堂国文。同去一趟，原没有什么要紧，何必扯着我呢？说着，雇了人力车，两人兴兴匆匆，菊儿胡同。
二人一面说话儿，付了车资。只见菊儿胡同，有许多男男女女，老老少少，站在文家门首，探头探脑的望着院里观看。或三人聚在一堆，五人聚在一处，全都交头接耳的纷纷谈论。市隐、秋水二人，挨身挤到一处，仔细一听：有的说，说这家子，就没有好闹不是成天论夜的不是老公母俩吵嘴，就是小公母俩喊嚷，若不是小奶奶刁唆，何致如此呢。市隐听至此处，凑至那人跟前，意欲探听。那人又转脸笑道：瞧这个小老婆，娶得是娶不得？市隐亦笑道：这话是一点不错。但不知这位如夫人，死者什么人？那人皱眉道：嗳，题起话儿长。咱们路见不平，好说直话。随将范氏的历史，说了一遍。又俯在市隐的耳边，欲将这真像说明，被旁边一人，推了那人一掌道：三叔，非场儿里少说的为是半夜三更的谁知道是谁害的咱们这多言多嘴，没有什么益处，俗语说：天网恢恢，疏而不漏。日后是非曲直，总有个水落石出。站在一旁，瞧着就完啦。市隐正听得入神，一见那人拦阻，甚不乐意，后面有秋水过来，扯了市隐一把，悄向耳边道：看这个阿氏，一定冤枉。据这里邻人谈论，说阿氏是新近过的门今年才十九岁，平素是和平温顺，极其端正。所有她举止动作，那苟言苟笑的地方，一点儿没有。这么看起来，一定是别有缘故。市隐听至此处，忙的摇手道：不必细说了这内中的情形，已了然八九。那自在普云楼上，听朋友提过。等回去时节，再同你细谈。秋水点了战头。
没什么可瞧的二人忙的躲过，忽听有官人喝道：闲人闪开！闲人闪开！这个热闹儿。只见巡官巡警，并左翼的枪队技勇，静路拦人，有一位长官到来，头戴珊瑚顶，孔雀花翎，穿一件蓝色纱袍，年在四十以外，面如满月，两撇儿黑胡子。随从的官办军警，不记其数。市隐一看，正是左翼正翼尉乌恪谨君到随唤秋水道：咱们也进去看看。二人挤了过来，走至文家门首，忽被一官兵拦道：别往里去了这是什么地方，知道不知道？市隐并不答言，仍往里走。官兵双喝道：嘿，大台，听见没有？莫非你耳朵里头，塞着棉花呢不成！市隐忙陪笑道：烦你给回一声，要面见乌大人，有一点儿面谈的事。那人瞪着两眼，把市隐、秋水二人上下打量了番，冷笑道：二位面见大人，总得宅里见去。大人到这里来，为的察验尸场，不能会客。正说着，里面走出一人，年约二十左右，头戴大红缨的万丝凉帽，穿一件灰色夏布褂，腰系凉带儿，类似从人模样。那守门的兵道：瑞爷你瞧瞧，这二位是谁？死乞白赖的要见大人。瑞某抬头一看，原来是市隐、秋水二人，忙的请安问好，笑嘻嘻的道：大人，等你好半天啦。快，请罢！市隐点了点头，瑞某往前边引导，同了秋水二人，联袂走入。见了乌公，彼此请安问好。寒暄已毕，乌公道：看这个案子，出的很离奇。所以请出阁下帮个忙儿。市隐道：调查的怎么样啦？乌公道：方才进的门儿，全都没有看呢。敬烦你二位，也帮着瞧瞧罢。说着，传谕官人，把各屋的竹帘，及房门隔扇，一律打开，叫文光引着路，前往各房查看。
先将院内形势，秋水取出铅笔。记个大概。见北房三间，东西各有耳房。东西配房各三间。乌公问文光道：住在哪间屋里？文光指着道：带着贱内小女，住在上房东里间。小妾范氏，住在东厢房。儿子儿媳妇，住在西厢房。东耳房是厨房。乌公点了点头，同了市隐二人，往备屋察看。文光的家内，虽不是大富大贵，亦是小康之家。屋中一切陈设，俱极整洁。西厢房内，南屋是个暗间儿，外间是两间一通连儿的靠着北山墙下，设着一张独睡的木床。南里间内有一铺砖炕，春英的尸身，躺在木床前面。床里床外，俱是鲜血。春英赤着脊梁，下身穿着单裤，颈脖右边，有刀伤一处，目登口张，满身俱有血迹。秋水道：年少夫妻，有什么不解之冤，下这样的毒手？乌公道：妇女的知识，俗言说：狠毒不过妇人心。就指着这宗事情，所发的议论。所谓人世间事，惟女子富于情，这一句话，实在不敢深信。说着，命文光引导，又至东耳房察看。将一进门，屋内嗡嗡的苍蝇，异常肮脏。除去碗筷刀杓，一切家具之外，有大小水缸两口，地上有许多水迹。乌公问文光道：儿媳妇，投的哪一个水缸？文光道：投的这个大的乌公点了点头，谕令各兵并，细心看守，不许移动。官人连连答应。遂同着市隐二人，往上房屋内少坐。官人预备茶水，市隐等喝了点茶。秋水道：杀夫的这个妇人，不知恪翁方才看见没有？乌公道：兄弟来时，把阿氏她已经带翼啦。二位得暇，请到翼里看去。秋水点了点头。取出一只烟卷儿，一面说着，一面与市隐闭谈。乌公叫文光道：方才甲喇上报说，杀人的凶器，蒙起来的这话可是情实？文光听了此话，吓得浑身乱抖，迟了半日道：大人明鉴。杀人的凶器，岂有藏起之理。刀是什么样儿，并没有看见。只听官人喊嚷，从东厢房里推出来的乌公道：杀人既在西屋，怎么杀人的凶器，反在东屋呢？文光答一声是迟了半日，又颤巍巍的道：这个，那我就不知道了乌公纳闷道：这事可怪得很。又回首向市隐道：回头你二位，舍下坐一会儿．这一案里。有许多得研究的呢。市隐、秋水二人，拱手称是乌公站起身来，向左右官人道：把甲喇上德老爷请来。官人答一声喳，登财把德勒额唤来，站在乌公面前，垂手侍立。乌公道：带着他这里严加看守。一草一木，都不许移动。又告官人道：先把文光带翼，等明日验尸之后，再听分派。德勒额连忙答应。市隐、秋水二人，也忙的站起，除了乌公出来。乌公拱手道：二位不必拘泥。兄弟先走一步，回头在舍下再谈。秋水亦陪笑道：请便请便，也少迟就去。
院内院外的枪队全都举枪致敬。乌公去后，忽听哗哒一声。市隐、秋水二人，又往各房内，察看一回。有守护的官兵道：二位老爷，看见没有？要据我礁着，这内中一定有事。横竖这么说吧，这个凶手哇，啊，出不了本院的人。说罢，哈哈大笑，引的秋水二人，也都笑了官兵又悄声道：这把菜刀哇，从东屋找出来，满刀的血。裹着一条绣花手绢儿，说是怎么回事？说着，又哈哈笑道：这话对不对？哪！市隐亦笑道：就多累吧，要回去啦。说着，又有儿个官长，急忙跑来道：怎么着？二位回去吗？喳，也不远送啦。市隐、秋水二人，忙的陪笑拦住，与弹压各官弁，拱手而别。出门雇了人力车，往六条胡同乌宅而来。门首，早有门房仆人，同了进去。乌公也拱手出迎，让至书房里面，分宾主坐下。乌公一面让茶，一面笑着道：春英这案，很是离奇。适才种种情形，三处堂官，也全都知道啦。二位也不用忙，回头在舍下用饭。先把原凶问一问，就可以知其大概了秋水忙辞道：吃饭倒不必。敝学堂里，过午有两堂国文，兄弟是一定得去的市隐道：这是何苦。咱们一同来的要一同走，即便在这里吃饭，也不是外人哪。乌公亦笑道：秋翁是太拘泥，又嫌我这里厨子，菜饭不能适口，所以才这样忙。秋水红脸道：哪儿来的事，兄弟是当真有事。不然，这里吃饭，又有何妨呢？市隐站起道：这宗地方，真是差点儿。办上正经事情，总得有点魄力才行。今儿要走，一定不能让你走。说罢，取烟卷吸着。乌公笑着道：秋水你这是图什么？招的这样的着急。说得秋水、市隐也都笑了
乌公道：方才在文光家内，一时酒饭齐备。三人一面让坐位。也没得细说，据甲喇上报称，这案子很奇怪。当文光喊告的时节，甲喇上的人，即将阿氏，阿氏娘家的母亲阿德氏，一并带翼。当时那杀人的凶器，并没找着，听了很是纳闷，遂又着人去找，搜了半天，方才搜出来，一把旧切菜刀，上有许多血迹，用一块粉红色洋绉绢包着，据甲喇上说，从东厢房里，桌子底下搜出来。想这件事，离奇得很，此中必别有缘故。秋水坐下道：恪翁说到这里，也碍难缄默。适在文家门首，听见邻人谈论，说文姓家内，时常打闹，想必此中必有别项情节了乌公皱眉道：这案子实在难办。这些个离离奇奇，闪闪的地方，使人在五里雾中，摸不清其中头脑。若说是谋害亲夫呢，又没有奸夫的影子。若说不是呢，缘何春阿氏，又自投水缸呢？最可怪者，杀人是西房，凶器反在东房。杀人凶手，又到厨房里投缸寻死。据官人报说，杀机初起时，上房东房，俱已关门睡熟，难道那把切菜刀，从门隙中，飞进去的不成？据文光说，东厢房里，睡的范氏，那把菜刀既是从东厢房搜出来的则范氏亦有嫌疑。若据瑞氏说，各房俱已睡熟，就是自己没睡，先听是厨房里，阿氏洗脸，后听着院内有人，又听门响，又有木底声音，这么上说，当是春阿氏藏有奸夫，两个人一同下的手了然甲喇上报说，阿氏身上，穿着是白色衣服，连一点血影血丝，全部没有。阿氏又连声喊冤、又说她头上胁下，全都有伤。说这个案子，奇也不奇？秋水道：论说奇怪，想也不甚奇怪，一定是因奸害命，毫无可疑。只在阿氏、范氏两人身上，多为注意。再调查她婆媳，平日的品行若何，亦不难水落石出了市隐道：秋水所说，很是近理。若调查其中原委，连阿氏、范氏的娘家，也得调查。文光家中，时常来的戚友，也得调查。说着斟酒布菜。三人一面吃酒，一面叙话。乌公以豪饮著名，市隐也杯不离手。独秋水一人，素不喝酒，口内吸着纸烟。见壁间有一副对联写道是
放万丈眼光出去。
收一腔心绪回来。
上面写道是又见一幅立轴。
燥者先燃。此言内符之应外摩也。孔子曰：视其所以，鬼谷子曰：抱薪趋火。观其所由，察其所安，相人之术，体用兼赅，千古不易之法也。神奸巨猾，越圣矩贤，绳情矫性，若不遇大利大害，绝难揭骷髅，而窥其野狐身也。然可饰者貌，不可饰者心。赤日当阳，阴霾自灭。震电吓怒，妖魅自惊。纵极力矜持，只愈形其鬼蜮耳。相人者，慎勿取其貌，而不抉其心焉可矣。
笑问乌公道：壁上这幅字条，秋水看罢。好像此案的祝词。全仗乌老兄，视其所以，观其所由了说的乌公、市隐，也全都笑了
仆人伺候漱口。乌公一面擦脸，用饭已毕。忽有仆人来回说：鹤大人普大人，现在公所相候，等大人问案呢！乌公点了点头，忙着换了官服，同着市隐二人，步行至左翼公所。早有小队官弁，回了进去。副翼尉鹤春，委翼尉普泰，全都身着公服，迎至阶下。乌公陪笑道：兄弟来迟，二位早到鹤公陪笑道：不晚不晚，也是刚进门儿。乌公又指道：这二位是至友，对于社会上，很是热心，特意请了出来，给咱们帮忙的鹤、普二人听了忙的陪笑请安。市隐等亦忙见礼，道了姓名。大家谦谦让让，来至堂中。乌公升了公堂，鹤、普二公，坐在左右两边。市隐、秋水二人，坐了旁厅的坐位。枪队弁兵等，俱在两旁排列。乌公道：先带春阿氏。左右亦接声道：带春阿氏。只听院子里一片喧嚷，说先带春阿氏。不一时，竹帘掀起，有两个号衣的官人，带春阿氏进来，手腕上带着手铐，颈项上锁着铁练儿。官人喝着道：跪下！乌公道：这是何必。一个妇女，带着大刑具，有怎么用处？吩咐一声道：撤下去！官人连连答应，忙把手铐撤下。
年约十六八岁，只见春阿氏。眉清目秀，脸似梨花，乱发蓬松，跪在地上垂泪。乌公问道：今年多大岁数？阿氏低着头。悲悲切切的应道：今年十九岁。乌公问道：几时过的门？阿氏擦着眼泪道：三月里。乌公又问道：娘家是哪一旗？父亲叫什么名字？阿氏擦泪道：厢黄旗满洲，松昆佐领下人。父亲叫呵洪阿。乌公又问道：素日你丈夫待你好不好？阿氏擦着泪，哽哽咽咽的道：待我也没什么不好地方。只是身子不好，时常有病，因为这个，时常的骂我同他也没有计较过。乌公又问道：既是没计较过，如今你因为什么，又害死他呢？阿氏听至此处，呜呜的大哭起来。乌公连问三遍，方哽哽咽咽的回道：如今我只求早死，不想看活了乌公道：调查种种证据，这件事情，其中关系你地方很多，究竟下手行凶的不是可只管实说，于你自有益处。不要尽作糊涂想头，往死道儿里追求。阿氏又哭道：丈夫，业已被人杀死。又糊里糊涂，落了谋害亲夫的恶名。活着也没有意思了说罢，又呜呜的哭个不住。乌公又问道：丈夫是怎么死的要实话实说。阿氏擦泪道：现在就求一死，大人也不必问了乌公听了不由的皱眉道：不必这样心窄。谁把你丈夫害的可以从实说说，好给你丈夫报仇。若是死了谁给他报仇呢？
迟了半晌，阿氏听到这里。方慢慢的供道：昨天早起，大舅家里接三。跟着我婆婆，小姑子去行人情。晚间我公公也去了送三之后，把我接回家去。那时我丈夫已经睡着了拆头之后，去厨房洗脸，将一转身，背后来了一人，打了一棍，就不省人事了及至明白之后，就听见有人说，丈夫被人杀了又见我母亲也来啦。随着有好些官人进去，把我带到这里来。至于我丈夫是被什么人害的一概不知道。说罢，又呜呜的哭了乌公道：这些话，都是实活么？阿氏带泪道：己然是不假意活的人了何必不说实话呢。说到此处，痛哭不止，似有万分难过，说不出来的神气，又哭着道：活活的冤屈死我说罢，颜色大变。
暂将阿氏带下。回首公鹤、市隐等道：看这阿氏，马公叫左右官人。不像杀人的原凶。公鹤亦皱眉道：看着也不像。心里这样难过，想来她男人。必是旁人害的乌公听了此话，亦深以为然。随命左右，再带呵德氏。官人答应一声，不大工夫，把阿氏之母阿德氏，带到案前跪下，眼泪在眼眶里含着，望上叩头道：夸兰达恩典。替我母女报仇。乌公扶着公案，往下看一看，因问道：哪一旗的人？德氏道：厢黄旗满洲的又问道：哪一牛禄的德氏道：松昆佐领下人。乌公道：没作亲之前，两下里认得不认得？德氏道：亲上作亲，原来认得。乌公又问道：女儿过门之后，同你女婿春英，和美不和美？德氏道：很是和美。乌公又问道：既是和美，为什么你女儿杀你女婿呢？德氏洒泪道：和美是实在和美。姑爷，被谁给杀的一概不知。夜里在家睡觉，亲家老爷，遣人来接，说是家里有事。又说我女儿病得很厉害，赶紧去。跟着就去了亲家家里，才知道我姑爷被人杀死。谁杀的并不知道。若说我女儿杀的想着不能。连我女儿头上，还有打伤呢。乌公道：进门的时候，女儿是什么光景？德氏道：进门的时候，女儿在地下坐着呢。听我亲家太太说，跳了水缸了亲家老爷，亲手给救上来的
点了点头，乌公听到此处。市隐坐在一旁，悄向秋水道：内中的情形，已猜至八九。不知你心里，怎么揣测？秋水道：一时半刻，捉摸不出来。大概春阿氏，必不是原凶了市隐道：看她轻轻年纪，连那举动容貌，都不似杀人的凶犯。大略这一案里，又要牵制出事来。二人一面参详，又听乌公问道：以后怎么样呢？德氏道：亲家太太，不依不饶，跟我大闹一场，说是同我女儿，把我姑爷害了正要根究底细，官人就进来了不问青红皂白，把我带到这里，究竟我姑爷是谁给杀的一概不知。夸兰达恩典，您想我那女儿，今年才十九岁。又哽哽咽咽的哭道：不但下不去手，而且他小两口儿，素日很是对劲，焉有无缘无故，杀害男人的道理呢。说罢，连连叩头，哭着央求道：要求夸兰达替我作主。乌公道：也不必如此。非曲直，既然打了官司，自有公论。但人命关系至重，衙门里头，一定要认真办理。自要你女儿说了真情实话，都有我给你做主呢。下去劝劝她若将实话招出，自然设法救她若是一味撒谎，恐怕堂上有神，此事难逃法网。听见了没有？因唤左右道：把她带下去！把文光给带上来！
先将德氏带下，左右一声喝喊。把文光带上来，走至案前，向乌公请了个安。此人有五十余岁，赤红脸儿，两撇黑胡子，身穿两截大褂，规规矩矩的垂手站立。乌公道：哪一旗的人。文光道：领催是镶黄旗满洲，普津佐领下人。市隐在一旁听了悄向秋水道：这件事情，然八九了回头我细同你说，大概杀机之起，必在文光之妾范氏身上，一定是无可疑议了秋水点了点头。又听乌公问道：儿子有钱粮没有？文光道：小儿春英是马甲钱粮。乌公又问道：春英死的情形，要据实的说。文光叹口气道：亲戚家昨天有事，内人，带着我儿妇女儿。去行人情。晚上回家，已经睡着啦。忽的院子里，一阵脚步声，又听小妾嚷嚷说是有人啦。仔细一听，院子里并无动静。就听我儿媳妇，厨房哗啦哗啦的好像是洗脸的声音。工夫不大，又听西房里，好像是两个人打架似的那个时候，恐怕他打架，就伏在枕上细听，又听院子里，有脚步声音，厨房里叮当乱响，又是水声，又有水缸声。问了半天，没人答应。大人想，哪能放心呢。急忙起来，跑到厨房里一看，见我儿媳妇阿氏，脑袋向下，浸在水缸里正在挣命呢。赶紧将水缸拉倒，大声的一喊，贱内范氏，也就赶着来了七手八脚的好容易橛活了忙乱了好半天，因不见小儿春英，忙叫内人去唤。内人到西屋叫了好多时，没有人言语。急燥的不得，一到西房内，就是一愣，屋里黑洞洞的没有人声。此时贱内拿过一个灯来，得屋内一照，敢则是小儿春英。说到这里，不由得眼泪直流。迟了一时，复又说道：小儿春英，仰面躺在床底下，已经被人杀了文光之子，死的太苦，望求大人作主。说罢，眼泪婆娑的哭个不往。
可都是实情么？文光道：家中出此横祸，乌公道：说的这些话。领催不敢撒谎。大人明镜高悬，请替领催作主。乌公道：据你这么说法，仿佛杀人的凶犯，没有下落了文光擦泪道：大人明鉴。半夜里小儿被害，屋里并无别人，不是儿媳妇是谁？乌公道：这事也不能断定。听你这前前后后的话，很是矛盾。两下里既然是亲上作亲，难道你儿媳妇的品行，不知道吗？文光道：人心隔肚皮。常言说的好：知人知面不知心。要论作亲的时候，看这孩子，举止大方，品貌端正，素常是极其老实，似不至有这丑事。谁想她竟自如此呢。说着，又不禁落泪。乌公道：究竟你儿子儿媳妇，平素是和睦呢，还是不和睦呢？文光道：论和睦也不致不和睦，自幼的姐儿们有什么不对劲的呢？乌公道：既然是平日和睦，想你那儿媳妇，安安静静的也不致出此逆事，怎么你一味的咬她莫非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吗？文光道：缘故却没有，领催所说的俱是实情。小儿死的忒冤，要求大人作主。乌公道：作主那却容易，但是不说实话，一味撒谎，可就不能办了当差的人，也明启，这儿问你为的顾惜你验尸之后，把你送到衙门，一定要解送法部。若是帮着掩护，也要提些罪名的文光低着头，连连称是乌公亦问道：不要撒谎，什么话尽管直说。文光陪笑道：大人这样恩典，领催不敢撒谎。乌公道：要明白了大凡谋害亲夫的案子，都是因为奸情的最多。既为奸情，不能不根究奸夫，按你所说的情形，好像是儿媳妇行的凶。但有一层，一个十九岁的小媳妇，胆儿又小，品行又端正，又不是夫妇不和，怎能够半夜三更下这毒手呢？想十九岁的小媳妇，无论如何，也没有男人力大，怎能够杀人之后，轻轻的挪到床下，人也不知，鬼也不觉呢？即便是煞神附体，当时长了力气，想她白白的衣服上，也该有血迹。今不但没血，连你儿媳妇头上，全都有伤。杀人的凶器，又是东厢房里翻出来的说着，又冷笑道：文光，仔细想想，这件事，合乎情理吗？文光道：大人明鉴，实是有理。无奈小儿春英，遭了这样惨害。半夜三更，没有旁人在家，不是儿媳妇是谁？至于她如何起的意，领催也不知其详，求大人恩典，派人详细调查。领催有一字虚言，情甘认罪。乌公道：那那你先下去。若调查出来，可不要赖抵。文光连连称是向上请了个安，转身下去。乌公向公鹤道：这案里头，一定有毛病，看他闪闪的咬定是儿媳妇，这话里就有了缘故了因回头道：市隐兄，看看怎么样？市隐忙站起道：恪翁问的话，实在入微。想这案内人，都要挨次问问，方可以水落石出。公鹤道：极是极，咱们先带范氏，看她如何供认，再作研究。乌公亦连连称是乌公向官人道：带范氏！
将文光之妾范氏，左右答应一声。带了进来。此人年纪在三十上下，虽然是徐娘半老，而妖娆轻佻，丰韵犹存。两道恶蹙眉，一双圆杏眼，朱唇粉面，媚气迎人。挽着个蟠龙旗髻，梳着极大的燕尾。拖于颈后。穿一身东洋花布的裤褂，外罩浅月白竹布衫，一双瘦小的天足，敞着袜口儿，青缎双脸儿鞋，木底有三分余厚。袅袅娜娜的走来，双膝跪倒。乌公道：春英被杀的情形，总该知道罢？范氏道：春英被杀，小妇人不知道。乌公怒道：胡说！春英之死，会不知道？事情，方才你男子文光，已经都实说了怎么还敢附着？范氏道：实在不知道。爷们不知底细，也是胡说。乌公道：儿子春英，孝顺你不孝顺你范氏道：春英很知道孝顺。乌公道：春英他夫妇，和美不和美呢？范氏道：不和美。自过门以后，时常打闹。乌公冷笑道：这嘴可真能撒谎。都说和美，独你说不和美，难道你心思，害了儿子，还要害儿媳妇吗？又拍案道：实话实说，本翼尉慎重人命，铁面无私。若一味狡展，可要掌嘴了范氏低下头去，冷笑着道：大人高明，小妇人不敢撒谎。春英他夫妇，素常素往，实在不和睦。昨儿早晨，还打了一架呢。乌公又问道：为什么打架呢？范氏道：春英他大舅死啦，姐姐要带着儿媳妇出门，春英不愿意，不让他媳妇去，所以两口子打起来了乌公又问道：春英不叫她去，什么意思呢，知道不知道。范氏道：这件事很是难说。乌公道：怎么会难说呢？范氏道：当初做亲的时节，就不大愿意。风言风语，说这丫头野调，又有说不老成的姐姐不知底细，总说这孩子安稳，不致有毛病。谁想自过门之后，扭头别颈的不与春英合房。据我姐姐合他妈妈说，这孩子年轻，不懂得人间大道理，容再长岁，也就好啦。大人明鉴，如今这个年月，十九岁还小吗？所以他夫妇总是打吵了暗地里也时常劝解，谁想她认定死扣儿，横竖心里头别有所属，说出油漆来，也不肯从。您想这件事，不是难办吗？
点了点头。心中暗忖道：好个利口的妇人。这一片话，乌公听到此处。满是陷害儿媳妇，谋害亲夫的根据。若照她这样说来，定然春阿氏是有意谋害了因问道：春英打他女人，不叫行人情去，又是什么道理呢？范氏冷笑道：大人明鉴。深儿里的事情，您还不明白吗？个糊涂人，据我这么揣摩着，大人要知其底细，非问他娘家妈妈不能知道。这一片话，把个公公正正的乌公，问了个瞪目结舌，无话可说。乌公忍不住气，遂厉声道：不用花说柳说，阿氏头上的伤，哪里来的杀人的凶器，怎么在屋子里藏着呢！范氏迟了一会，冷笑着道：这谋害亲夫的事情，都作得出来，那安伤栽赃的事情，难道还不会办吗？没有别的就求着大人恩典，究问她母女，给我春英报仇，小妇人合家，就感激不尽了乌公道：不用舌底压人，话里藏刀。这内中情形，本翼尉已经明白了因唤官人道：先把她带下去，把托氏、瑞氏带来。左右答应一声，将范氏带下。不一会，将瑞氏、托氏并二正等，一齐带到要知如何问讯，且看下文分解。